009

蘇婳在夢裏睡得香甜，鼻尖似是聞到了冰泉雪松的氣息，有些冷冽有些安心，她蹭了蹭枕頭，覺得這枕頭太香了，一定是季芙又偷偷買了香囊回來熏。

香囊有什麽好的，有那錢不如買菜做辣椒餅、酸辣黃瓜、蛋餅、春筍炒鹹菜吃，好吃……好餓……

春風拂面，巫思哀怨地蹲在園子裏數螞蟻，謝風遙手持着随身攜帶的書籍，一手翻書，一手托着蘇婳的小腦袋，靜靜地看書，看着看着，視線便落在她巴掌大的小臉上，見她夢裏開始報菜名，莞爾一笑，笑容融化眉間的冰雪。

她一定是餓了，又困又餓的迷糊勁兒，确實是她。

“聽小沙彌說，清嘉郡王是往這個園子走的，怎麽找不到人呢……”

“是不是殿下又離開了？”

數名貴女相攜而來，莺聲燕語，婉轉動聽。

巫思連忙跳起來，那另一側，謝風遙已經神情微冷，站起身來，寬大的雪白袖擺遮住了蘇婳的身影。

好吵呀。蘇婳揉了揉眼睛，抓住了一片絲滑柔軟的袖擺，她一驚，瞪大眼睛對上了一張眉眼如畫，鬓如刀裁的清俊面容。

謝風遙？蘇婳一驚，連忙站起來，一頭磕在圓柱上。

“小心。”謝風遙伸手，擋在圓柱上，見她額前小小的美人尖落入掌心，心頭莫名一顫。

蘇婳一頭磕到他掌心，聞到夢裏那熟悉的冷泉雪松氣息，吓的連忙後退了一步，弱弱說道：“對不起。”

嘤，想哭。

“蘇婳？”季芙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該死的蘇婳，運氣竟然這麽好，遇到了清嘉郡王。

“殿下，這是我家遠房表妹，平日裏最是膽小冒失，殿下莫怪。”

謝風遙淡淡掃了她一眼，視線落在蘇婳的身上，見她低着腦袋，只露出頸後一小截凝脂雪玉般的肌膚，鳳眼微深，微微克制。

“你是？”謝風遙冷淡開口。

“家父季國公，我姐姐去年嫁入了清河崔家，殿下可有印象？”季芙興奮地絞着手帕，身側的王、羅二女嫉妒地看着季芙。

“記得，自然記得，那可是世家豪族。”巫思連忙從樹蔭深處跳出來，哈哈笑道，“娘子們是去用齋飯嗎？一起走吧，這都午時了。”

受邀的季芙三人歡喜地點頭。

謝風遙：“……”

巫思笑嘻嘻地問道：“我記得蘇娘子是清河人士，家中可有姐妹？”

正要借故離開的蘇婳身子一僵。

“蘇婳是孤女，父母雙亡之後，受到家族叔伯的欺負，便随着老嬷嬷來上京投靠了我外祖母，寄養在季國公府，家中并無兄弟姐妹。”季芙搶先說道，“她膽子小，不敢回話，殿下莫怪罪。”

謝風遙步伐一緩，季國公府的遠親？清河郡在北地，阿檀生在南地，這怎麽可能？

就算她如今模樣長開，猶如小小的花骨朵綻放，只是骨相未變，他一眼便認了出來，世上會有兩副相似的美人骨嗎？

“是。”蘇婳怯怯點頭。

“殿下下午會去做祈靈花燈嗎？”羅玉珍不甘示弱地将話題引開。

謝風遙神色清冷，沒有說話，一側的巫思哈哈笑道：“若是有時間，小師叔一定會去的……”

一行人行到齋堂，只見齋堂前聚集着不少世家子弟和貴女。

“天吶，好醜陋的妖物。”

“這妖物的狐貍尾巴可以做冬日裏的圍脖。”

“咦，不要不要，見了這只妖物，我今晨的齋飯都吃不下了。”

“昨夜真是詭異，那雷聲大的就跟渡劫似的，原來是妖物出沒。”

“幸好蕭大人殺了妖物……”

蘇婳看見齋堂前的猼訑妖的皮毛，眉心一跳，蕭韶也在？她擡眼看去，只見紅衣招搖的大理寺卿被一群貴女圍着，笑得十分風流肆意。

該死，吃個飯，竟然遇到兩個債主。

“咦，蘇婳，堂哥在那邊，孤零零的怪可憐的，我們過去吧。”季芙看見坐在齋堂角落裏吃齋飯的季寒執，連忙拽着蘇婳過去。

此時人多，她跟謝風遙也搭不上話，先讓王、羅二女去沖陣厮殺吧。

“啊？”蘇婳呆滞，季，季寒執？

山間齋堂內，墨黑鶴氅的俊美郎君靜靜坐在窗前用齋飯，蘇婳被季芙拽着坐下，擡眼就對上了對方冷淡譏诮的視線。

蘇婳心中一涼，昨夜她可是真身前去，厚着臉皮，又是搭脈摸手，又是将人撲倒，還要他的墨寶，最後舔了他的手背，吸了他的血，種種罪行罄竹難書，活脫脫一個勾.引未遂的虛榮小娘子。

嘤，三虎環伺，生活好艱難。

因謝風遙、蕭韶等人都在齋堂用齋飯，山間破落的小齋堂瞬間人氣鼎盛，貴女們面泛桃花，一會兒看着清冷如仙人臨世的清嘉郡王，一會兒看看上京城內張揚肆意如驕陽的紅衣郎君，還有偷偷瞄着角落裏蒼白俊美的季國公世子的。

今年的祈靈大典簡直堪稱十年內之最，顏值之最！

“殿下，這是燈芯草籽的結案小結。”蕭韶從袖擺內取出寫好的小結，肆意笑道，“本想晨齋前呈給殿下，結果我喂個小毛驢的功夫，殿下已經在晨課上大殺四方了。”

“蕭大人，上京又出了什麽大案？”

謝風遙桃花眼眯起，似笑非笑道：“就你們佩戴的那桃花香囊，裏面藏着殺人的燈芯草籽，不過已然借着郡王殿下的名義，盡數沒收了……”

貴女們臉色驟變，桃花香囊？這怎麽可能？

“此事說起來還跟殿下有一些幹系。

自打殿下要返回上京，青雲閣便出現了這桃花香囊，裏面有一道招桃花的符箓，餘下的全是來自南地的邪物——燈芯草籽。此物可令術士武者瘋癫致死，亦可吸引猼訑妖前來。”蕭韶笑眯眯地看向齋堂前挂着的那只猼訑妖，“昨夜下官上山途中，正巧殺了一只妖。”

衆人倒吸一口涼氣，竊竊私語起來。貴女們臉色發白。想到她們之前佩戴着桃花香囊，渾身冒出冷汗。好，好可怕。

幸好殿下和蕭大人發現了此事。

“到底什麽人這麽惡毒，這分明是要致我們于死地。”有世家子弟憤憤說道。

謝風遙垂眼看着結案小結，鳳眼微深，一字一頓說道：“清河崔氏？”

“沒錯，畫符箓的術士我們已經捉拿歸案了，如今就關押在大理寺。

此人乃是清河崔氏的旁系子弟崔信。崔信只承認符箓是他畫的，拒不承認燈芯草籽的事情。崔信是崔陵歌的心腹，下官一個小小的三品官，萬萬不敢提審崔世子，于是只能結案了。好在發現及時，沒有造成大亂。”

蕭韶笑容肆意，眉眼幽深。崔信一共畫了30枚符箓，只在上京貴女圈內流傳，來除妖司的那娘子必出自上京貴女。此事牽扯到崔氏，呵，有趣。

将此事點破，将水攪渾，也許會有意外的收獲。

崔，崔氏？衆人鴉雀無聲。

清河崔氏門楣清高，從來不參加祈靈大典，每三年一次的試劍大會，崔氏派出的弟子都十分的強大，譬如崔世子崔陵歌，術法高深，修行禦水術，十步殺一人。

九洲六郡四聖地是權利的象征。其中六郡代表的就是當今最有權勢的六個世家：陳郡謝氏、蘭陵蕭氏、南陽蘇氏、琅琊王氏、清河崔氏和範陽盧氏。

四聖地則指四個人，一個大術師即一個聖地：蒼城山雲水真人、寒江寺殺人僧、皇陵香約大監和浮屠塔無情劍主。

上京能壓過清河崔氏的世家，五根手指都數的過來。查崔氏？還查崔陵歌的心腹？這是嫌命太長了嗎？

查，查個鬼咧！

“崔氏？”角落裏，季芙失聲叫道，這怎麽可能。她姐夫可是最溫文爾雅的世家貴公子。

見衆人的視線齊刷刷看過來，蘇婳腦袋險些要鑽到桌子底下，跟季世子一個桌子吃飯已然很艱難，要是再引起另外兩人的注意力，她會死的很慘吧，一定會吧。

“別說了，我們勢單力薄。”蘇婳扯了扯季芙。

季芙猛然清醒過來，沒錯，崔家沒來人，但是她們季家來人了，她、她病恹恹的堂哥以及膽小懦弱的蘇婳！這些人要是将這筆賬算在她們身上，那他們豈不是全交代在這裏了？

季芙打了一個寒顫，努力挺直腰杆，将蘇婳拎了起來：“擡頭，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子。”

蘇婳：“……”

蘇婳擡頭，對上季寒執幽深如墨的眼眸，努力擠出一絲笑容，壓低聲音：“昨日我吃了一點酒，唐突了郎君……”

季寒執眼稍微擡，看向外面死的透透的猼訑妖，薄唇勾起一抹慵懶迷人的笑容：“無妨。”

運氣還真是好呢。

一側的季四虎軀一震，同情地看了一眼蘇婳。

“我知道你心悅于我，只是我病體殘軀，怕是要辜負你了。”季寒執看着那些不斷望過來的世家貴女，修長的指腹摩挲着手腕的佛珠，低沉說道，“我為你畫了十二幅畫作，就當……”

後來的話欲言又止，情根深種。

蘇婳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什麽情況？

季四低頭不忍直視，可憐的蘇娘子，還不如昨夜被猼訑妖吃了呢，也好過落入郎君手裏。

謝風遙聞言，眉眼籠着三分風雪，冷冷看過來。

季芙一臉震驚，她堂哥和蘇婳？

蕭韶看着暗流湧動的小小齋堂。咦，那娘子好生臉生，生的這般清純絕美，難怪惹得季世子牽腸挂肚，還引得清嘉郡王另眼相看。

蕭韶笑眯眯地磕着瓜子，有好戲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