誅心之計

江頌月說，林亦宸的抑郁症跟她有關系？這一切都是為了擺脫他？我不明白。

我沒有任何情緒上的波瀾。

擺脫林亦宸一直是我和江頌月的共同目标，有什麽事是不能一起商量的，非要靠跟我冷戰，跟我假裝分手，甚至假裝跟林亦宸在一起才能解決？

“聽我說…”江頌月很少情緒如此激動，一開始說話的時候還是顫顫巍巍的，緩了好一會，才開始恢複平時那種條理清晰的敘述方式。

在江頌月的敘述之下，我逐漸明白的事情的經過，如果她說的是真話的話。

她應該還不至于現在還想騙我吧？那她演技也太好了。

一開始，林亦宸試圖通過控分來要挾江頌月跟他在一個學習小組，被我識破，江頌月表現出了明顯的嫌棄态度。

接着，林亦宸通過家族勢力，利用冷霖牽制住江遠山，并把冷霖的功勞攬在自己頭上，想要借此讓江頌月跟他在一起，但是被我識破，因為冷霖是我親爹而作罷。

後來，他停止控分考到年級前五，意圖跟我正向競争，來從我身邊搶走江頌月。我和江頌月抓住了林亦宸樹立信息壁壘的證據，通過搜集課外競賽的信息并發布到班級群裏來讓林亦宸在學習上分心，他的心态被影響，最終在上學期的期末考試中總分考到了年級第一百多名，嚴重退步。

這每一件事，都證明了我和江頌月始終是一條心，她從來沒有表現出過對林亦宸的喜歡，也沒有因為林亦宸的态度，而對我産生一絲一毫異樣的情緒，有很多次，甚至還是我跟她聯手，将林亦宸擊退的。

即使經歷了那麽多事，林亦宸仍然不屈不撓，想把江頌月追到手，不知道是他的勝負欲作祟，還是他真的喜歡江頌月。在寒假結束前的第五天，他明明知道我和江頌月的感情很好，卻還是在社交軟件上約江頌月出來吃飯，說不要告訴我，就說要跟他學術交流。

江頌月知道了之後，回了個問號。林亦宸問江頌月我家的地址是什麽，他要過來找她，要當面搶走江頌月。并給她發了很多可愛風格的表情包，他說他一定會成功，說江頌月本來就應該跟他在一起。

江頌月在說到這裏的時候非常坦誠，給我看了她手機裏，和林亦宸的全部聊天記錄。從江頌月跟我冷戰之前，聊天畫風基本上是林亦宸說十句，江頌月回一句，他非常主動地想要把江頌月約出來玩。

說實在的，那一大堆表情包真的是惡心到我了。

“經歷了這麽多事，林亦宸還是沒有放棄，他可能是真的喜歡我。但是我不喜歡他，我喜歡的從來不是優秀的人，而是特別的人，所以我絕對不可能跟他在一起的。”江頌月稍微平複了一下心情，然後接着說，“然後，我就想到了一個非常周密的計劃，我相信這個計劃一定能成功，但是代價就是讓你非常難受，也讓我非常難受。”

于是，就是我們剛開始冷戰的寒假結束前的第三天，江頌月以問我問題為由，故意把我們之間的關系弄僵。

她明确地知道我的學習習慣和風格，于是利用這一點，達成了她第一步計劃的成功。

在冷戰開始之後，她營造出一副順着林亦宸意思來的樣子，說有點被他锲而不舍的精神打動了，想要跟他交往看看。林亦宸聽說這件事之後非常開心了，當天晚上，他就跟江頌月聊東聊西，并在聊天的過程中時不時地提到我，說，我跟她聊天的時候，肯定沒有跟他聊天舒服。

他的确比我懂得察言觀色，比我懂得尋找話題，能讓氣氛一直不冷場，但是，他的聊天聚焦點始終是他自己，江頌月像是個幫助他滿足他表達欲的工具人。

“他是個很自大的人。在整個聊天的過程中，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在浪費時間，但是為了達成最終的目的，浪費掉一點時間也沒什麽。”江頌月一講到這裏，臉上就露出了非常愧疚的神色，“當然，我在想的，還是對不起你，我應該跟你讨論一下的。你知道了之後，演出來的樣子，未必就比現在差多少，一樣能達成目标，但是為了避免意外，我還是沒有告訴你。那幾天裏，我故意疏遠你，假裝成跟你冷戰的樣子。我很想回你說的話，很想跟你說句抱歉，但是，我的目标還沒有達成，我不能。我真的非常非常難受，是你想象不到的那種難受。”

為了最終計劃的成功，她選擇在我面前隐藏所有難受的情緒藏。她覺得非常愧疚，所以會主動幫我分擔家務活，碗也搶着洗。只是在冷戰第六七天的時候，我想通了，拒絕了她的幫忙。

從冷戰開始直到到林亦宸住院的這段時間，江頌月經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在我睡着之後，躲進洗手間哭，為了達成這個計劃，她犧牲了很多東西，也犧牲了自己的情緒價值。我在睡着的時候，她明明那麽想抱抱我，像以前一樣跟我依偎在一起睡覺，但是她不能。

開學之後，為了把自己的戲演得更逼真一些，江頌月确實沒有吃我準備的早飯，而是直接倒掉了，第二天她不是很忍心倒掉，于是在離開家之後，把這些送給小區的門衛大叔吃了。

她接過林亦宸送的早餐的時候，心裏無比嫌棄，但是表面上還是一副平靜和感謝的樣子。

“你告訴我英語老師找我有事的時候，叫的是我的全名，那一刻我很想哭，但是計劃還沒有達成，我還不能哭，我知道我一哭就會露餡。”江頌月眼眶還是紅紅的，“你很少叫我全名。”

她的計劃進行得非常成功，林亦宸在這三天裏跟江頌月走得非常近，中午一起吃飯，兩個人點一樣的飯，午休的時候一起學習，甚至放學了之後還會一起走一段路，晚上也會聊天，談天說地地聊。

“林亦宸覺得時機到了，于是跟我預料的一樣，他在四天前向我表白了，是非常認真的表白。作為一個談過戀愛的女生，我能分得出來他真的很喜歡我。但是我并沒有被他的真心打動，我從一開始就不喜歡他，營造出一副跟他關系好得馬上就可以在一起的感覺，只是為了讓他徹底死心。”江頌月冷靜地說道。

後來，在尋常的一天放學後，教室裏只有江頌月和林亦宸兩個人，林亦宸果不其然地和江頌月表白了。

“頌月，我想跟你在一起。”這個時候，林亦宸已經默認了江頌月已經跟我分手了。

江頌月并沒有急着正面回答他的問題，“你對我是真心的嗎？”

“當然是的！我覺得，這幾天的相處讓我覺得很舒服，你是我喜歡的類型。我比秋素華優秀得多，我配得上你，也能給你你需要的東西，所以，跟我在一起吧。”他說得無比誠懇。

“哦，是嗎。”江頌月十分平靜地回答道，“其實在我看來你一點都不優秀，你永遠比不上秋素華。”

江頌月頓了頓，說道：“林亦宸，你或許确實有很多別人沒有的資源，可你優秀得太平庸了，你能給我的，是個男生都能給我。你自認為已經非常用心地對待我了，早飯給我買的卻是我最不喜歡吃的豆沙包。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不喜歡貓狗，還一次次地約我去貓咖。我給過你很多機會，以你的能力，打聽到我的私人喜好應該不是很困難的事，甚至班上有很多同學都知道，但是你并不在乎。”

林亦宸願意為江頌月付出時間和金錢，但是那恰恰是江頌月最不缺的東西。他以為，只要是他給的，江頌月都會照單全收。

“秋素華知道我喜歡吃鹹的東西，于是很久之前就開始，每天早上在準備早餐的時候加點我喜歡吃的東西。有的時候是烤的恰到好處的培根，有的時候是大小适中的鹹粽子，有的時候是撒了點鹽和蔥花的荷包蛋。很簡單，但是很特別。”江頌月滔滔不絕地說道，“你以為，我是那種普通的女生，會因為一頓早餐，一個晚上的聊天就感激涕零，覺得自己遇上了合适的人。但我不是，每次聊天的時候都是你單方面在發消息，聊天的內容永遠都聚焦在你自己身上，你說你喜歡貓和狗，喜歡吃甜食，喜歡打游戲，卻從來沒有問過我喜不喜歡這些話題，你從來都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一直以來，你都是在把你自己的愛好強加在我身上，你不會到現在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吧？”

“你試圖把我變成像你一樣自負的人，做夢。”江頌月補充道。

這番話，讓林亦宸沉默了。

“你以為自己能像秋素華一樣為我提供情緒價值。但是并沒有，一直是我在遷就你。我跟你暗示過很多次我對你的愛好不感興趣，你還是一次次地跟我說。你覺得自己非常優秀，跟我談論的東西泛而不精，一點邏輯都沒有，想到哪是哪，你甚至不知道我在聊天的時候喜歡哪種思維方式。”江頌月皺着眉頭說道，“我以為只是因為你跟我接觸的不多，不了解我，所以我給了你足夠長的時間。這十天，我不止一次地向你暗示，我不喜歡現在的聊天方式，但是你聽不懂。”

在演戲的過程中，為了給林亦宸“機會”，江頌月甚至主動跟我疏遠，制造了很多跟我疏遠，跟林亦宸獨處的場景，但是林亦宸無一例外地完全沒有注意到江頌月的真正需求。

她接過包子時的那零點幾秒遲疑，聊天時通用的“嗯嗯”，被約去玩時的半推半就，在林亦宸眼裏，都是羞澀，都是“完全藏不住的兩情相悅”。

“所以，我确認了，林亦宸，你根本就不喜歡我，你只是把我當成一個階段性的目标，真正追到我之後，就馬上會跟我分手，就像對之前所有被你分手的女生一樣。”江頌月非常堅決地說道，“跟秋素華疏遠是我的錯，疏遠之後，對你還抱有一絲期望，更是錯上加錯。你是一切的罪魁禍首，浪費了我整整半年的時間和精力，消耗掉了我大量的情緒價值和時間，竟然還自我感動，覺得自己對我是一片真心，實在是可笑至極。”

“你，這輩子都比不上秋素華。垃圾注定就是垃圾。”這是江頌月最後對他說的話。

說完後，她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見到校園外西下的太陽之後，她突然有種失落的感覺，眼淚不知不覺地流了出來，因為現在，她終于贏了。

“秋素華，對不起，只是在演戲，我并沒有跟你冷戰的想法，這一切都是為了擺脫林亦宸。”江頌月哭着說道，“這幾天我壓力很大，有好幾次都差點崩潰了。你在教室裏看都不看我一下，學術交流都找別人，甚至找別的女生，我有好幾次都忍不住想哭，沖去廁所哭，回來還得裝作一副無事發生的樣子。”

“別哭了，你的目的達成了。”她說得應該是對的吧，應該不至于現在還騙我吧。

我賭江頌月的演技沒有好到這樣無以複加的地步：“那你知道那十天，我的感受嗎？”

“我知道啊，但凡是個人，被這樣突然冷落了，都會先覺得奇怪，再覺得生氣，最後再是冷淡吧。我知道這十天你并不好受，我也知道你心裏的委屈，我無數次地後悔沒有跟你提前說這件事，但是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即使最後我達成的效果是好的，我仍然覺得，我做錯了。”江頌月說道，“這是我的陰暗面，為了達成某些目的，我是不擇手段的，我一直在試圖隐藏自己的陰暗面，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是一個外熱內冷的人，我不想別人因為恐懼而遠離我。”

“外冷內熱不是什麽很嚴重的問題。”我回答道。

冷漠，是童年創傷。熱，是生存手段。

“林亦宸這個人在我身上花了整整一年的心思，連前途都不要了就是為了追我，甚至不惜麻煩到家裏人為他聯系冷霖。他的确是真心喜歡我的。不過越喜歡，他現在的抑郁程度就會越深，我的計劃就越成功。”江頌月仍然冷靜地說道。

“我信你。”我把書包拉鏈拉上。

江頌月怔怔地看着我，一時間沒有接話。

“斷掉林亦宸所有的念想，對他和對我們，都是好事。但是理解，并不意味着，我能消化掉那些因為你的疏遠而産生的所有負面情緒。”我回答道。

“你說吧，我該怎樣做才能為自己贖罪。”江頌月非常誠懇地說道，“無論過不過分，我都能接受。”

“你看你現在一副難受的樣子，嘗過被冷落的感覺了，這就夠了吧，我不想再懲罰你什麽了。”我回答道。

“但是我不能原諒我自己。”江頌月突然擡頭看向我。

我愣在原地，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