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章 第 46 章

昨夜山中下了場雨, 霧氣濃厚,氤氲不息,直到陽光從雲層中穿透而下, 山岚盡散, 山蔭染綠。

江妍卿踏出殿內, 左右瞧了幾眼,在不遠處的樹下看見人影。

她松了口氣,快步過去, 略有急聲,“怎麽跑這兒來了。”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侯在一側的嬷嬷婢女退開,“大姑娘。”

江妍卿低頭去看地上的小人兒,“初一, 你……”

剩下的話語散在空中, 她怔怔看着幾步之外的僧人。

身着白色僧袍,寬肩窄腰, 面如冠玉。白皙骨感的腕上纏着一串佛珠, 似有沉香缭繞。

他低頭與不到他膝蓋的小童說着話,面色溫和, 唇畔含笑,瞳眸低垂,流光映在他眼中,似高坐殿宇之內,悲憫衆生的神佛。

初一聽見娘親的聲音, 擡起小腦袋,一把抱住她的腿, 舉着手裏的草編蝈蝈興奮道:“娘親快看,好漂亮的蝈蝈!”

江妍卿條件反射低頭。

會草編, 又生得這般年輕俊美,想必眼前這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念慈大師了。

她伸手,接過那只蝈蝈,白皙指尖落在綠油油的蝈蝈上,如同冬雪與夏秋不期然的會面。

初一見她怔愣出神,不滿嘟嘴,奶聲奶氣喚:“娘親,你不理我!”

“原來你叫初一。”

念慈蹲下身,摸了摸小男孩的發頂,笑眯眯道:“好特別的名字。”

初一的注意力被這個沒頭發的漂亮叔叔吸引,雙眼彎着笑,說話特別利索。

“我叫段初奕,初一是我的小名。娘親說,是因為她和一個很重要的人,就是在初一認識的。”

念慈笑道:“原是如此。那你的娘親一定特別在乎你,才會将這個特別的日子給你用作小名。”

初一拍着小胸膛,一臉的驕傲,“是的,我是娘親最愛的人。”

江妍卿心髒驟然一跳,低頭看兒子。

他揚着頭,小腦袋圓乎乎的,很是可愛。

念慈沒忍住,又摸了下他頭。

江妍卿不可避免地看向念慈,目光一寸寸,似從他臉上碾過,一遍遍尋找着熟悉的痕跡。

毫無相似之處。

停留的時光仿佛有十二年那般漫長,她緩緩垂下眸子,長睫蓋住眼中晦澀。

指尖微顫,江妍卿不願洩露情緒,深深吸氣,柔聲道:“初一,我們該走了。”

初一眨巴着大眼睛,“娘親,我們不在這裏住了嗎?”

“改日再來,外祖父外祖母該想咱們初一了。”

江妍卿蹲下,用帕子擦了擦初一因玩耍而弄髒的小手。

初一很喜歡外祖父外祖母,聞聲立即牽住娘親的手,興奮道:“好啊,那娘親,我們快回去吧,別讓外祖父外祖母等急了。”

江妍卿空着的手摸他柔軟臉蛋,含笑道:“初一真懂事。”

她站起身,對念慈輕輕颔首,語氣疏離客氣,“大師,再會。”

念慈笑着,“女施主在承運寺住了這麽多日,不知心中意可解了?”

江妍卿輕輕笑了,柔和的嗓音含着嘆息。

“我心中之孽,解不了。”

“孽?”念慈疑惑,溫和道:“不知女施主可需貧僧相助?”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他笑吟吟的,“或者主持師兄也可,他的佛法遠在貧僧之上。”

江妍卿并未答複。

她仰頭望着天邊白雲,輕聲道:“我心中有愧,此生再無法可解。”

念慈微偏着頭,似是不解。

“多謝大師好心。”江妍卿颔首致謝,嘴角噙着笑,“再會。”

她牽着初一轉身。

初一回頭對念慈揮手,“叔叔再見。”

念慈笑起來,同樣擡起手臂,輕輕對他揮了揮,“初一再見。”

馬車緩緩向山下駛去。

江妍卿撩起車簾,往回一眼。

颀長身影仍在原地,背對而立與香客搭話。

她一點點收回手,閉目不語。

……

陸埕昨夜回來得晚,他沒驚動陸夫人,讓孟年找出藥膏,草草上了藥,拖着疲憊的身體倒頭就睡。

蕭長瑾念在他有功,加之手上有傷,做主給了他一日假。

然而天未亮他便醒了。

望着帳頂發了會兒愣,陸埕起身,摸索着穿衣。動作時不甚碰到手,一股火辣灼痛瞬間席卷而上,他沒忍住哼一聲。

穿好外裳,陸埕找出火折子,點上燈。

尚且昏暗的屋內燃起一抹亮光。

他端着燈盞去了書房。

在桌前落座,陸埕用完好無損的手磨了墨,左手執筆,在紙上落下一個個稍微不怎麽端正的字。

【未經允許,不能觸碰她。】

【不能擅自替她做主。】

【不能揣測她的心情。】

【少說話,多做事。】

頓了頓,陸埕又在後面補了幾個字。

【……若有誤會,需及時解釋。】

擱下筆,陸埕怔怔看着紙張。待墨幹了,他将紙收好,鄭重其事地貼在對面牆上。

做完這一切,他重新坐了回去,伴着暖光燈光沉浸在公事中。

北夷使臣即将抵達京城,加之又撞上了秋闱,禮部這陣子忙得不可開交。

便是休沐,他實則也不怎麽得空。

晨光逐漸蔓延,雞鳴聲響徹天際,陸埕眼睛發澀,擡頭轉了轉略有幾分的脖頸。

一擡頭,目光便撞上了牆上字跡。

他将那些話默念幾遍,随後起身出了書房。

對面孟年剛打開門伸了個懶腰,見了他,眼睛一瞪,“大人,你怎麽起這麽早?”

昨夜聽聞太子放了假,他興奮地摸出話本看到淩晨,要不是惦記着大人的傷,他這會兒還睡得天昏地暗呢。

陸埕瞥一眼,沒搭理他,走到院中小跑起來。

孟年一臉的一言難盡,受了傷還能這麽折騰,啧啧。

他轉身進廚房打水洗漱。

等他出來時,陸埕正在紮馬步。他右手直直伸出,手背傷勢暴露在空氣中,左手握成拳。

殷姑和陸夫人也起了,不約而同瞥向他,倒是沒有意外。

這陣子陸埕不知吃錯了什麽藥,給自己請了個習武先生,美其名曰強身健體。

不過練練也好,省得跟只白斬雞似的。

瞥了眼陸埕的手,陸夫人問孟年,“他手怎麽了?”

孟年:“大人昨晚回來,說是朱雀街燒了。”

“燒了?”

昨夜佳節,陸夫人關了鋪子,和殷姑帶着蘭蘭出去看花燈。不過她們去的是另一條街,倒是不知朱雀街之事。

“嚴重嗎?”

孟年撓頭,“大人沒說,應該是不嚴重。”

既然沒什麽事,陸夫人就放心了,她徹底把事抛到腦後,和殷姑進了廚房。

紅日爬上山巅,光線逐漸染上熱意,汗水從額角滑落,順着白皙脖頸隐入衣領之下。

陸埕滿頭大汗,用帕子輕輕擦着臉上汗珠。

中秋佳節,陸夫人給自己放了兩日假,吃完飯準備和殷姑出去走走。

飯剛擺上,門被叩響了。

陸夫人不動,陸埕手上有傷,孟年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嘆了聲氣,自覺起身。

陸埕左手拿着勺子喝粥。

沒多久,孟年回來了,手裏拿着布包。

陸夫人舉着包子,随意一眼,“誰啊?”

孟年回:“箬竹,來給大人送藥的,說是謝他昨夜救了郡主。”

話音一落,衆人紛紛目光奇異地盯着陸埕。

陸夫人直接道:“你手上這傷,是為了救婧華?”

“喲呵。”她挑眉一笑,“出息了啊。”

陸埕沒回。

他奪過孟年手裏的包裹放進懷裏,對他道:“快吃。”

孟年有些感動。

他家大人心裏還是有他的。

三兩口吃完早飯,孟年被陸埕急急拉進房裏。

正不明所以,卻見他左手靈活地用帕子擦去傷口邊上的藥膏。

孟年急了,“大人,你這是做什麽?”

陸埕瞥他一眼,言簡意赅。

“上藥。”

孟年福靈心至,長嘆一聲,認命上前。

傷口邊滲出黃色液體,他放輕動作,輕柔擦幹。

動作間,陸埕一聲沒吭。

取過箬竹送來的包裹,孟年拿出一個白瓷瓶,将藥膏抹在陸埕手背。

清涼之感驅散了不少灼痛,陸埕垂眸,望着手背。

低低的嘆聲消失在喉間。

無礙,再接再厲。

……

江妍卿聽聞朱雀街出事,帶着初一上門探望。

蕭婧華對這個年紀的幼童還挺感興趣的,一個勁地逗他玩,最重要的當然是初一特別乖巧聽話,不愛哭。

要是哭了,她指定麻溜地把孩子還回去。

撒嬌讓江妍卿在王府住下,蕭婧華愉快地度過了好幾日,完全把鋪子抛之腦後。

等江妍卿帶着初一辭行,溫婵姿直接殺上門來。

“我的姑奶奶,那鋪子都竣工了,你該不會真的要當甩手掌櫃吧?”

溫婵姿撐着桌面,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蕭婧華有片刻的心虛,随後理直氣壯,“我是郡主,又不是店主,那店我全權交給你做主。”

溫婵姿:“……”

她無奈,“別的不說,店鋪名你總該起一個吧。”

蕭婧華皺眉想了會兒,想不出來。

她嘆氣,“鋪子又不是我一個人的,這樣,我給筱筱阿瑛去信,讓她們明日去瞧瞧,一塊起個名兒。”

溫婵姿能有什麽法子?只能同意了。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雲慕筱很快回信,約了明日巳時相見。

對待朋友,蕭婧華一向認真,不僅起了個大早,甚至精心上了妝,漂漂亮亮出門去了。

今日的天不怎麽好,烏雲團在空中,陰沉沉的,瞧着似要下雨。

可人都約好了,也不能打道回府,蕭婧華鑽進馬車。

自從上次出事後,恭親王很是緊張她的安危,每次出門都給她配了不少侍衛,生怕閨女再出什麽事。

王府侍衛在外開道,行人自行避讓。

湯正德的效率着實高,這麽短的時日便将鋪子修繕完畢。

匠人們已經撤離,蕭婧華好奇地邁步進去。

雲慕筱和謝瑛已經到了,溫婵姿正笑着和她們說着什麽,聽見動靜回頭與她打招呼。

“來了?快進來。”

蕭婧華笑着點點頭,目光觸及一人,驚訝道:“你怎麽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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