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天 24

完顏阿骨打來到了居庸關下。

這位戎馬一生的金國太祖皇帝已經五十七歲了,可他依舊和将士們一起吃着最簡單的食物,冒着風雪行軍,他多年來每逢大戰必身先士卒,這才鑄就了金軍兩萬騎兵就敢沖入四十五萬大軍中的悍勇。

這個時節,天祚帝在倉皇西遁,路上還不忘享樂,宋國的徽宗更是沉醉在他的千裏江山大夢中,搜刮天下供給一座汴京城。

開國之君與亡國之君的對比如此鮮明。

顧绛遙望着對面中軍披甲的老者,不由想起了《天龍》的世界,那個世界的完顏阿骨打是蕭峰的刎頸之交,蕭峰被困遼國時,阿骨打出兵牽制了耶律洪基,才讓他們逃出遼國。

如今眼前這位血氣如虹的老者顯然不是金庸筆下的豪邁青年,他的須發皆白,雙眼銳利,被衆多名将簇擁着,淵渟岳峙,手中長槍寒光朔朔,如猛虎望山。

光看外表,誰能看得出他已經因為經歷太多厮殺,傷勢積重難返,命不久矣呢?

耶律大石深吸了一口氣,他雖然一直維持着平靜的表面,但面對完顏阿骨打,他怎麽會不緊張?

遼國兩百年國祚,存亡在此一戰。

攻城開始了。

要攻下居庸關這樣的險關,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用人命去堆,顧绛也是第一次見識到金兵在戰場上的悍不畏死,這是金軍素質最強的時候,女真部被遼國欺壓日久,這場滅亡遼國的戰争對女真人來說,是沉浸了血淚的反抗,所以他們可以不顧一切。

前面的人倒下了,後面的人踩着前列的屍體繼續向前。

城牆上箭矢如雨,居高臨下放倒一片又一片人,但總有人頂着箭雨沖到城下架起攻城器械,金軍中也有不少高手,顧绛仔細看去,甚至根據發型的不同,發現了不少漢人和遼人。

一時間,連顧绛都不由嘆一聲“厲害”。

日後的忽必烈評價他身前的兩個游牧民族政權時,認為“遼以釋廢,金以儒亡”,即遼國因為尊崇佛教,大肆興建佛寺,禮敬僧侶而政事廢弛,金國則因為尊崇儒家學說,弱化了往昔游牧民族的弓馬武功,才導致了滅亡。

這話雖然有其争議,但也能看出金國對儒家文化的吸收利用,為建立起鞏固的政權而收納各族人才的舉措,是從完顏阿骨打開始就确立的,以至于金國占據北地後,一步步融合中原文化,甚至和南宋争起了“正統”。

凄厲的北風中,沖關的喊殺聲震天,攻城器械撞擊着城門,雲梯架上了城牆,金兵如同潮水一樣湧上來。

顧绛能感受到身邊的遼國士兵在顫抖,不知是因為寒冷的氣候,還是如狼似鬼的金國士兵。

幹冷的風中夾雜了熾熱的血凍幹後的餘味,幾乎要迷遮人的雙眼,地面都因為人的厮殺而震動。

不,不是攻城錘撞門而産生的震動,是火器。

顧绛微微眯起了眼睛,心底漠然冷嗤,金國現在并沒有這樣的火器技術,這些眼熟的霹靂火哪裏來的,很好猜,當然是宋國,霹靂堂多數的人才都到了顧绛的手下,但總有些死守雷氏門楣的故老,他們多數被顧绛逼到了汴京六分半堂,當然也有雷卷那樣自己創立“小雷門”,兩邊不靠的。

但這些霹靂火和雷卷沒什麽關系,也不是顧绛這邊威力更大的類型,只能是出自六分半堂和霹靂堂了。

雷震雷雖然站在蔡京那邊,但他為人缺小節而有大義,他是不贊同把這些東西輸出外國的,所以他現在病重,已經很久沒有出面了,也不知道雷媚有沒有保住她父親一條命。

以他們父女不算多麽深厚的感情來看,雷媚就算保住了雷震雷一命,也多半是把他當做後手留存着。

顧绛随手殺了一個撲上來的金兵,心思還有些游離地想着霹靂堂的事,唐門在他們的支持下,現在是唐老奶奶管家,和重整後的何家、梁家一樣,都與迷天盟關系密切,為此,顧绛在這三家裏殺了不少人,幾乎把他們原本的支柱都拆了一半,但肅清了風氣後,對家族中清正的一派人是有好處的。

武林世家中三大家,雷家和唐家都被他拆得七零八落了,只有溫家看在溫晚的份上,顧绛沒有下狠手,當然這也和溫家的本家遠在嶺南有關,即便如此,溫家也有一大批人跟着溫環到了顧绛麾下做事。

這些人在戰場上,有時候比雷家的人更可怕。

溫環掐斷了攻擊自己的金軍的脖子,笑着問道:“七爺,看起來遼國是撐不住的,要幫他們一把嗎?”

他說的幫一把不是讓鐵甲雲騎上陣厮殺,而是往關下撒一把毒藥,反正這裏沒有自己人,撒一把下去,毒死誰都不虧,比起自己人上陣時要顧忌誤傷,這樣坐山觀虎鬥時插一手,是最随意的。

顧绛搖頭道:“沒必要——”

他話還未說完,突然腳下大地震動起來!

天搖地動,山石滾落,房屋倒塌,是地龍翻身了!

就在這個金兵攻城的關鍵時刻,地震來了。

——————

在發現山石滾落,地震發生的瞬間,完顏阿骨打就站起了身,他的傷病已經很重了,雖然用魔功壓制,加以千金難買的藥物治療,但也只是讓他的狀态勉強保持平穩,一旦動手,傷勢必然會反複,所以他的弟弟和兒子們都不贊成他繼續上戰場,可他依舊來到了這裏。

一開始攻城,他的确沒有動手,這是一個漫長的拉鋸戰,完顏阿骨打已經做好了隊伍傷亡的準備,也是磨練新兵隊伍的過程,他有底氣和自信贏下這一場。

完顏阿骨打聽說關木旦到了,他帶來了自己的親兵,并沒有讓人幫助耶律大石守城,而是屯兵一處,保持觀望。

他也覺得關七不會下場,這位宋國的“雲州王”只是來看看情況的,也許要根據這場戰役最終的勝者來決定自己在未來的變局中,要押寶在哪一方的身上。

當然,也有可能,占據雲州的關七顧慮到唇亡齒寒,他已經決定了要幫助遼人抵抗金軍,現在屯兵不動,只是在等待時機介入戰場。

現在,這個時機到來了。

面對突如其來的天災,完顏阿骨打決定走出中軍,去到陣線的最前方。

地龍翻身,人的本能都會慌亂,金軍會,遼人更會,但他相信只要自己在,金國就能穩定住軍心,這是率領軍隊趁亂攻克居庸關的最好時機!

老者抛下披風,手握長槍,策馬向前。

——————

城頭上,耶律大石的眼中泛起了血色。

地動了,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地動?!

他斬殺了幾個試圖離開前線的守軍,依舊震懾不住慌亂逃竄的遼兵。

身為遼國第一高手,他可以殺人,可以殺光所有逃竄的人,可他無法抵抗天災,不能令山河安定,地龍伏從。

他挽救不了遼國崩毀的結局。

連天命都不在他。

耶律大石的身上湧起一股慘烈的氣息,他沒有再管四下逃竄的守軍,而是獨自逆着人潮,沖向敵陣!

幾乎同時,完顏阿骨打也率領一隊親衛到了陣前,他運功喊道:“地龍翻身,是天意罰遼!遼國将滅,衆人随我攻城!”

“順從天命,攻城破國,在此一戰!”

蒼老的聲音響徹居庸關,方才還不知如何是好的金人找到了主心骨,紛紛不顧山石地震,追随着完顏阿骨打的旗幟再次沖上居庸關,他們應和着金主的吶喊,群聲高呼:“滅遼!滅遼!”

“攻城破國!在此一戰!”

“攻城破國!在此一戰!”

耶律大石慘笑一聲,就要躍下城頭,就在此時,一直袖手旁觀的關木旦抓住了他的肩頭:“耶律兄,你先緩一緩,穩住陣腳,我對這位金國之主聞名已久,這一遭,讓我一步。”

說着,一襲白衣的迷天七聖便迎着風雪,落下了城關。

——————

顧绛的白衣仿佛融入了燕山飛雪中,他足不落地,仿佛也是一片雪花,吹向金軍。

也有弓箭手見有人下城,齊齊彎弓搭箭,試圖趁他在半空中将人射殺,然強弓勁弩都無法将箭矢射到他身周一丈內,就連金國的幾員大将都無法攻破他的護身真氣。

完顏阿骨打擡手示意他們住手,自己向着來人高聲道:“關木旦,我金國與宋國有海上之盟,約定一起攻遼,燕雲之地是宋國約定所要的土地,我們今日是受宋國所托攻燕,來日這裏的土地是要交換給你們宋國的。”

“你身為宋人,竟要幫助遼國攻伐盟友,阻撓宋國收回燕地嗎?!”

顧绛落在了插在前陣的旗幟上,笑道:“國主難道以為我是汴京城內的那位官家嗎?真要以盟約論,宋遼自檀淵之盟起有百年兄弟之盟,更在金國之前,至于燕雲之地的歸屬,我已占據雲州多年,國主要實現此諾,先攻燕地,下一步豈不是攻占雲州?我與國主,已注定有一戰了。”

完顏阿骨打看向輕若鴻羽立在旗杆高處的男子,他就像是個誤入戰場的書生公子,還是一派宋人的文雅氣度,好像他腳下不是屍橫遍野的戰場,而是宋國的藍橋風月一般。

他沉聲道:“關七,你是稀世的文武全才,宋國不能用你,才讓你游蕩江湖,據州自顧,但以你一人之力,是不可能抵抗大勢的,如果你願意入我麾下,完顏阿骨打在此承諾,我可以把燕雲之地都給你!金國存在一日,你的權位就永不動搖!”

此言一出,金國将領中有所意動,但他們都未曾當場質疑完顏阿骨打的決定。

顧绛嘆了口氣:“國主此舉,是要我和宋朝決裂,全心投入金國,以保住裂土封王的權柄。”

完顏阿骨打高聲道:“你們宋人有一句話,叫做‘良禽擇木而栖’,我聽聞你在雲州任用良才,以賢能取才,不忌出身民族,難道也和那些酸人一樣覺得‘非我族類’嗎?既然沒有族類分別之心,那投入我金國,豈不勝過你宋遼的天子百倍?!”

顧绛聞言大笑:“國主想要做我的主君?哈哈哈,好!只不過我和那些擁君以望天下的人不一樣,所謂的權柄于我而言不過身外之物,在我看來,塵世如潮,人心如水,潮起潮落就是大道輪轉。”

“國主要我臣服,只有以武勝我,以道服我,只要國主能做到,關某為閣下驅策,又有何妨?”

顧绛長笑如風,縱身直下,落入金軍陣中,他未曾取刀劍,一掌震斷身邊金兵的心脈,反手抽出他的臂骨,化作白骨劍,戰場上飛濺的鮮血都被凝固成刀,随着他手起手落,金兵成片得倒下,有金國高手阻攔,卻被他一掌拂過,就全身枯槁得倒下。

白骨劍、化血刀、搜魂手。

正是《天地交征陰陽大悲賦》。

要克制魔功,最好用的恰恰是境界更高的魔功,而《大悲賦》在顧绛多年所見中,堪稱魔道第一,不在它被世界所限制的殺傷力,而在它化不可能為可能的嚣狂真意。

以顧绛如今的境界用來,真有天血雨,鬼夜哭的滔天魔威!

魔音陣陣,血流成河,地龍震動,昏天號哭。

陰陽逆轉,天地同悲!

便是在戰場上百戰不退的金軍,在面對《大悲賦》的奇詭效果時,都不由膽寒,偏偏他們傷不到此人分毫,卻在他輕描淡寫中立斃當場。

白衣人纖塵不染,踏過屍山血海,面上依舊帶着淺笑,可在所有人的眼中,他都是世上最可怕的魔頭。

度過情關,神意具足的同時,魔意也完滿,才能稱“神魔一體”。

天下皆知,關木旦練武出錯,走火入魔,至今宿疾未痊愈,而顧绛身邊的人默認了這一點,因為他由神入魔的森羅之相,在他們看來,是關七時不時還是會發瘋的表現。

顧绛閑庭信步般走到了完顏阿骨打的面前,迎面而來的是破風的槍聲,如同烈日東升的意向帶着酷烈無情的霸道試圖磨滅這場殺戮的源頭。

而顧绛雙掌橫推,化血神刀幾乎凝成一把直刃,穿過槍纓,別開槍頭,他微微側身後,反手一刀劈下!

染血的槍頭被他當場斬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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