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後半夜,木子隐約覺得床邊有個人在替自己蓋被子,睜開眼才發現是二師兄顧霜塵。
“師兄……”
“你別起來,我知道你受了重傷。”
“你聽雪卿說的?”
“嗯……”顧霜塵遲疑了一會,又道:“他當真是白帝?”
“他說是就是吧,”木子勉強扯出一抹微笑,“你知道,人之将死,腦子不清楚也是時有之事,我們順他的意,讓他高興也是好的。”
顧霜塵陡然瞪大了眸子,“可他不像得了絕症之人……”
“莫要太在意無關緊要的人,”木子打斷他,随後從枕邊摸出徨姒的舍利珠遞給他,道:“這枚是顧徨姒的舍利珠,有了它,我們便可回扶搖山參加複試了。”
顧霜塵面露驚嘆,“當真?”
“嗯。”
“那真是太好了。”顧霜塵接過舍利,發出一聲若有似無的獰笑。
木子從未見過他露出那樣的表情,微笑中帶着些許猙獰和邪氣,與平時的他相差甚遠。
“你不是顧霜塵。”木子冷冷道。
“你倒是聰明,可惜還是晚了一步,舍利珠已經在我手裏了。”‘顧霜塵’大笑着揚起右手,打算一掌了解了木子。而這時,真正的顧霜塵恰好端着湯藥走進來,他一眼便認出了眼前的人。
“顧雲軒你做什麽!”
“看不出來麽?我在殺人呀。”顧雲軒笑着,一掌擊向木子。木子身上未見大好,但躲過他的攻擊卻是小意思。但她想不到,顧霜塵居然飛身而起,擋在了自己身前。
“啊!”随着一聲慘哼,顧雲軒一掌落在顧霜塵後心,他立時吐出一大口血花,濺了木子滿身。
“師兄!”木子顧不得身上的痛,連忙去查探顧霜塵的傷勢,見他并未有生命危險,這才放下心。
面前的顧雲軒已經撕下了人皮面具,驚愕的表情在他面上一閃而過,随即他又恢複到了那副玩世不恭風輕雲淡的面容,“今天暫且放過你們,若你們還有命走出去,那我們扶搖山再見。”說完,他便閃身消失在了夜幕裏。
顧雲軒到底還是念着顧霜塵與他有着血脈親情,在最後關頭收住了幾分勢頭,否則顧霜塵的命只怕兇多吉少。也念着他這份心意,木子并沒有追上去。
看着身邊陷入沉沉昏迷的顧霜塵,她不禁又想起了一個古老的傳說。傳說月宮中有一名仙子,因為偷吃了丹藥而不得往生,終日被困在月府中。後來因受不了終日的寂寥,便化作了夜修羅,從此堕入鬼道不得超生。
她知人的*就是一個無底洞,永遠也填不滿。就像月宮中的仙子一開始只是求長生,求得長生後又想要逍遙,就算她升上了上仙之位,如若欲壑難填,內心依舊會走向陰暗面,最終落入魔道,再難超生。
她想,顧雲軒的下場,任何旁人插手,那都是不合時宜的。顧霜塵的仇,要他自己親手去報。
天光大亮後,畦湟谷地的清晨是天下間難得的奇景。這裏百年時間鮮少有人踏足,密林間少了戾氣所帶來的瘴氣,便露出了仲夏時節綠樹成蔭的光景,倒不失為一處奇跡。
顧霜塵一個時辰前醒來過一次,迷迷糊糊地喝了點水,拉着木子的手一個勁輕喚:“秋寒小心……”
她只得不停同他解釋,安慰他說:“我沒事,顧雲軒已經走了。”她說到一半,卻發現他又昏迷過去。木子看着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剛勁有力,想必他已經度過了危險期,接下來只需休息得當,便能康複。
花了許多的力氣才将手從他的手裏掙脫出來,他的臂力,非常人能及。這樣的少年天才,假以時日必能笑傲修真界。只可惜心腸太軟,他日飛升天界,只怕也活得并不容易。
想起天界,木子唯有嘆息。
下界凡人妖精,多是為了得道成仙才拼死修行,他們可又明白,清宮寂寥與高處不勝寒?
木子走出門,在後院裏找出一架馬車,随即掐了個法訣招出馬匹,帶着顧霜塵一起駕着馬車踏上歸途。
馬車緩緩行駛在密林裏,寬敞的馬車內,顧霜塵依舊在昏迷。而駕車的木子倒是一派澄淨,享受着晨光的寧谧。
說來也是奇怪,自雪卿走後,她的傷便不藥而愈,仿佛從不曾發生。
她突然開始有那麽點相信他說的話了。
“而你的身份,也未必就比她差。”
雪卿最後一句在腦海裏盤旋,揮之不去。假如他說的都是真的,那他的意思,是不是表示已經知曉自己就是蛟族之王的四女兒,般杳沉舟?
木子等待雪卿給自己一個答案,但她等了許久,直到回到了扶搖山,都沒有等來他的身影。
***
木子到達扶搖山時,已是第二日的淩晨。
馬車停在扶搖山下,木子扶着顧霜塵走下馬車,莊重古樸的山門在黑暗中顯得格外陰沉,道路兩旁的燈籠發出昏黃的光芒,暗得看不清前方的路。
木子看到這一幕,突然想起雪卿說他一直都在默默注視着自己,便試探性的朗聲道:“燈光好暗,能亮一點就好了。”
山間沒有任何反應,她搖了搖頭笑了笑,為自己的天真嘆息。她邁上臺階,在推門的一煞那,整個山門卻霎時變得燈火通明。殘舊的大門頓時煥然一新,朱漆似血,銅環如金,大紅的燈籠映得她面色緋紅。
“是秋寒和霜塵回來了!”門內傳出玉梨子的笑聲,不多時,門裏走出十數人,有男有女,俱是落英山的門人,他們一見木子攙扶着顧霜塵,非但沒有驚訝,反而快速而又小心翼翼的接過顧霜塵,将他擡進了山中。朱漆大門沉重地關上,發出一聲悶響,在寂靜的密林內,造成了不小的震蕩。
第二日一早,經過玉梨子整完的調息,顧霜塵的身子已經大好,木子來瞧過一回,見他無事了才肯放心離去。
今日是水陸大會最主要的一天,水陸法會,用以祭奠漫天諸神。一夜睡得不踏實,木子精神有些欠佳,她神色恍惚地跟着玉梨子出了門。
沒有想象中的熱鬧非凡,院子裏空無一人,可耳朵裏卻傳來一陣又一陣振聾發聩的叫好聲,同無人的街道形成鮮明對比。
“已經開始了,快走。”玉梨子說着,拉着木子的手快速向前院趕去。
木子禦起九霄,一路向南飛到扶搖山巅,此時各門各派已經準備就緒,長長的隊伍一眼望不到頭,遠遠便見人山人海聚集在長明石晶旁,而領頭的執幡人正是換了一身正裝的顧雲軒。
只見他右手拿着招魂幡,左手祭起萬民旗傘,走在整個祭天隊伍的最前端。招魂幡似通靈一般,其上一百二十個金鈴叮叮當當響徹雲霄,萬民其傘飛速的旋轉開來,通體散發幽藍色的光芒,整個隊伍在他的引導下,緩緩走出了東正門。
上千人浩浩蕩蕩駛上扶搖山的山林道上,十分威風。街道兩旁擠滿了圍觀的人群,他們井井有條,不争不搶。
祭天隊伍一路繞着扶搖山轉了三圈,最終來到了後山山陵。
顧雲軒将萬民旗傘置于寝陵門前的龍壇之上,右手搖動招魂幡,其他門派的弟子分別列在禦道兩旁,年長的衆位祭司人員圍着天壇的禦道灑下聖水。
木子在烈日下已經走得頭暈眼花,還不等她有喘氣的機會,便聽身邊一女子道:“顧師弟真是太帥了!”
木子側頭,便見一女弟子雙手捧着臉頰,一臉陶醉的看着顧雲軒,時不時還用手肘戳戳自己,“诶,你說,我長得漂不漂亮?”
木子連聲點頭:“漂亮。”
“我跟他表白,他會不會接受我?”
“會的。”
“真的?你也認為我們很配?”
“嗯,白眼狼配花癡,絕了。”木子扔下這句話,便找了個空隙鑽出去,遠離了那一群為顧雲軒尖叫的女子。
這樣的情景,極為熟悉。她也曾經像她們一樣,用那樣崇拜的眼神去仰望白帝。只可惜時過境遷,她經歷了太多,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情窦初開的小女孩。
若白帝這會拉着她的手跟她求婚,她估計會拒絕吧?但她最懷念的,還是那時候的自己,一心一意去愛慕貪戀一個人的一切。
那樣的心情,此生不再。
祭天儀式結束後,木子回到寝室稍作休息,準備應付下午的比武大會,那才是各門派之間真正的比鬥,為的便是争奪封神榜的排位。
而封神榜,一期最多四人。
“秋寒姑娘?”
木子聞言一怔。有人會叫她白師兄,四師兄,秋寒師兄,也會有人叫她慕紫,但很少有人會稱呼她喂‘秋寒姑娘’,她分外驚訝誰會如此喚自己。
木子擡頭便見一渾身泛着金光的人懸在天上,正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那張臉木子一眼便認出來,正是前些天才見過的相親對象,墨言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