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第三天，臨近中午的時候齊淼淼才悠悠轉醒，再次來到古街，人流卻不多，林莫離為她解惑“現在正是春種的時候，住在城裏的人也會下鄉幫忙，所以街上閑逛的人比較少。”
走到橋底下，老婆婆的攤前更加冷清了，但是橋底下來來往往的人并不少，比上次還多了一些賣小玩意的商販，春天天氣好，大家絲毫不吝啬自己的叫賣聲，音量一個賽一個的高，她再次拿出相機，拍下了鬧市裏更顯凄涼的老婆婆。
齊淼淼走到老婆婆的攤前，笑着叫“老婆婆，給我們上四個油餅，兩碗抄手。”老婆婆蹒跚着從凳子上站起來，用比之前更蒼老的聲音回“好，兩個小娃娃先去坐坐。”林莫離無聲無息的幫着老婆婆做些事情，老婆婆揉着發好的面團說“快要做不動啦……”
這次的出餐比上次慢了不少，齊淼淼目不轉睛的看着老婆婆，竟有些悲傷的篤定這該是最後一次見面了……
吃食上桌之後，老婆婆拉着林莫離的手，感激“謝謝啊，你這小男娃勤快着勒，準能說上好媳婦。”
林莫離認真的答“我已經找到啦！”他的聲音不大，老婆婆聽不清，便叫他去吃飯“油餅啊，涼了就不好吃了。”
齊淼淼吃着嘴裏齁鹹的抄手，淚腺有些關不上，她跟姐姐去那些養老院做公益的時候，老年人經常說，等老了，老天爺會慢慢收走曾經給你一切，耳朵會聾、牙齒會松、眼睛會瞎、就連味覺吶，也不給你留；
可是人生在世，大部分直接的快樂都來自于吃喝二字，老婆婆明明還在眼前，可齊淼淼感覺到的，一個生命在消逝，可她等的人，還是沒有回來……
老婆婆艱難的走過來，問她“小姑娘啊，你在哭什麽？”齊淼淼驚慌失措，她不知道老婆婆怎麽看見自己在哭，胡亂的抹了一把眼淚，笑着湊近老人，說“婆婆，我沒哭，是我放多了桌上的辣椒，被嗆着啦！”
老婆婆顫抖的點點頭“那就好，那就好，女娃娃啊，要多笑，不能動不動就哭，福分啊，都在笑裏頭。”
齊淼淼問她“婆婆，您還記不記得我？”老婆婆反複的看，還是擺擺手，點了點自己的腦袋“婆婆年紀大了，上午的事，下午就忘了，你是哪家的丫頭啊？”
齊淼淼也不失落，一字一句的說“我跟這個男生前兩年來過這裏一次，我不是這裏的人，之前您還給我講過故事呢！”“我喜歡這橋下的煙火氣，很喜歡婆婆您，所以拍了幾張照片，把您的臉拍進去了，到時候我會寫一個故事，登在類似報紙的地方，您看可不可以？”
老婆婆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齊淼淼話裏的意思，她指了指自己“我？上報紙啊？”齊淼淼點點頭，說“是一個雜志征文，寫得好的話可以刊登上去，就像報紙一樣，很多人會看見。”
“很多人…看見。好、好……”齊淼淼想多跟老婆婆說說話，她知道她攤前冷清的原因，卻還是問“婆婆，您現在擺攤太吃力了，應該多休息休息了。”老婆婆喘着氣說“家裏，太冷清了，這裏，熱鬧……”
齊淼淼又想哭了，她仰起頭，咽了咽眼淚，從兜裏拿出一些錢，塞給老婆婆，老人顫抖着雙手，看清了手裏的東西，遞還給齊淼淼“我這老婆子哪能要你們小娃娃的錢，快收回去，你們是好心人，但是婆婆我拿着錢，沒有什麽用處。”
老婆婆面露辛酸，齊淼淼頓了頓，說“婆婆，我們陪您去派出所，去那找找您兒子他們吧！”老婆婆閉着混沌的雙眼“不給他們添麻煩啦！”不知老婆婆說的是不給警察添麻煩，還是不給兒子們添麻煩，可能都有吧！
齊淼淼心情低落的走出那座橋，林莫離拿出濕巾給她擦着臉上的淚痕，小心安慰“走過這條古街就不傷心了好不好。”別人的故事，林莫離很難産生共鳴，遇到這樣的事，他常常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麽安慰面前的她。
回北市之前，齊淼淼問“莫離，我陪你去看看你媽媽吧？都到岳縣了，應該去看一眼的。”
林莫離拒絕道“我上個星期剛回來看過，這次就先不去了，下次好嗎？”林莫離自尊心作祟，不管是破爛的房子，還是插滿管子的母親，這些難堪他還不想讓齊淼淼看見。
回學校後，齊淼淼準備好了征文，投了稿，心裏始終壓着一股濁氣，回了一趟姐姐家，張姨在院子裏忙活着，看着齊淼淼回來，趕忙喊“凡小姐，淼淼回來啦！”“淼淼，吃飯了沒？”
齊淼淼疑惑“這個點我姐在家？她沒去上班啊。”
張姨正準備答呢，齊凡就出來了，齊淼淼像個歸巢的雛鳥，飛跑過去抱着齊凡“姐姐，好想你啊。”
齊凡以為妹妹受了什麽委屈，拍背安撫着，問她“想我咋沒見你周末常回來，也不知道你在學校幹什麽。”
齊淼淼有些心虛，她周末待在學校才更好跟莫離視頻膩歪；齊淼淼從姐姐懷裏出來，挽着胳膊撒嬌“大學課程忙嘛！”
齊凡搖了搖頭“沒關系，孩子長大了不愛回家，我理解。”齊淼淼哪能承認，趕緊讨好“我最愛回姐姐這了，姐，你今天沒去上班嗎？”齊凡坐下來解釋“淼淼，姐姐備孕有些困難，綜合考量下來，就辭職了，你支持姐姐嗎？”
齊淼淼沒有猶豫的回“支持呀！姐姐你做什麽我都支持”然後擔憂的問“姐，你是身體不好嗎？”齊凡回“也不是什麽大問題，個人體質問題，喝幾幅中藥調調就好了，別擔心啊，姐姐絕對給你生個小外甥女兒。”
“好，姐，你有事兒也別瞞着我啊，我現在是大人了，什麽事情都可以跟我說了。”齊淼淼拍着胸脯說；
齊凡溫柔的點頭“好，現在可以跟姐姐說，剛剛進門的時候怎麽了嘛？”
齊淼淼把老婆婆的事跟姐姐說了一遍，齊凡看着妹妹說“淼淼，你的難受是來自于你這個年紀的理想主義，你覺得付出了就應該有回報，所以你聽到老奶奶一生奉獻，換來的是老無所依，你受到了人性的沖擊，這是作為聽衆無可奈何的遺憾。”
“那像姐姐這麽大的時候，聽到這樣的故事，內心就會平靜了嗎？”齊淼淼不禁問道。
齊凡站在大人的立場上說“會有短暫的唏噓，但是起不了什麽漣漪，看見了的就盡力幫一幫，看不見的不主動窺探；姐姐之所以帶你去養老院那樣的地方，不是光讓你聽故事，如果你将來成為了一名新聞工作者，你內心的完美世界或許會被完全打碎，沒有強大的內核，你遲早會被壓垮，你明白了嗎？”
齊淼淼點點頭，姐姐是變着法的告訴她不要太理想主義，要接受人性多樣化，強大自己的精神內核。
後面，齊淼淼這篇“隐于鬧市的煙火氣”受到了很大的關注，有很多社會人士紛紛給雜志社打電話，說想幫助這位老奶奶，想給她捐款，給她一些物質上的幫助，雜志社給齊淼淼通了電話，齊淼淼說“這些人裏有說自己是婆婆的親人嗎？”對方說沒有，齊淼淼失落的回“那就不要去打擾老人家了吧！她現在的精神不太好了。”
年末的時候，林莫離告訴齊淼淼“橋底下的老奶奶去世了。”齊淼淼不死心的問“她等到了嗎？”林莫離答“沒有，聽橋底下的人說，老奶奶似乎知道她會在那天去世，自己穿好了壽衣，躺在堂屋的搖椅上，睜着眼睛落了最後一口氣。”
“啊～沒閉眼吶！那她的後事呢？”齊淼淼心有些揪着疼。
林莫離拿出準備好的紙巾，看着遠處回“說是老村長還有她一個遠房的侄孫一起操辦的；老奶奶在她床頭放着現金，竟是剛剛好夠買棺材還有安葬費。”
齊淼淼按了按酸澀的眼睛，也看向遠處“明明說上午的事下午就不記得了，為了不給人添麻煩，這些事怎麽就記得這麽清楚呢？”
林莫離摟着她，也被渲染了幾分哀傷，村裏的孤寡老人不在少數，他是看着這些長大的，所以他的哀傷并不直接來源于老婆婆，他的哀傷來自于不知道怎麽安慰懷中的女孩，他有些厭棄自己的笨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