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 100 章

雲慕筱蹲下身, 挽起袖子,從墓邊落葉中拾起一物。

白色紙張,帶着被火燒過的痕跡。

蕭婧華遲疑, “這是……冥幣?”

雲慕筱張手, 由着風将手中餘燼吹走。

“不錯。”

蕭婧華掏出帕子給她擦拭指尖, 望了眼方才幾人燒冥幣的位置,“是郭家人來祭拜過?”

陸埕搖頭,“郭家人也不過是逢年過節來一次, 清明已過,方才那張殘幣,倒像是前兩日的。”

這就奇怪了。

蕭婧華正想把弄髒的帕子丢掉,憶起承運寺一事, 皺眉将它疊起, “那這是何人留下的?紀老夫人的親戚?”

陸埕仍是搖頭,“紀老夫人被休後, 紀家親眷早已把她逐出家門, 不可能祭拜。”

“總不可能是紀淑然吧?”

蕭婧華說要,搖頭否決, “若是紀淑然,她不可能不露面。”

“別想了。”雲慕筱握住她手,“先回去吧。”

蕭婧華按捺住好奇,點了點頭。

回到縣城,幾人正要分道, 陸埕敲開了車窗,“婧華, 你随我走一趟吧。”

蕭婧華仰臉望他,“做什麽?”

陸埕抿唇。

“不說我走了。”

說着蕭婧華便要關窗。

陸埕忙把窗摁住, 目光往後一遞,雲慕筱默默轉開臉,捂住耳朵。

含着赧然清了清嗓子,陸埕低聲道:“我明日便要走了,有東西要交給你。”

蕭婧華:“現在給不行?”

陸埕無奈,“東西不在身上。”

“好吧。”

她不情不願應聲。

予安停下馬車,把缰繩遞給謝春,随後躍下車轅,扶蕭婧華下來。

足尖方落地,一只修長手掌落在眼前。

他的手比她大得多,膚色似玉,掌心寬厚,紋理清晰。

蕭婧華把手放上去。

握住她的手收緊,将她拉到馬上,如高山雪水般清冽幹淨的氣息瞬間将她包圍。

陸埕擁着她,手臂若有似無擦過她的腰,帶來輕微癢意,讓蕭婧華下意識收腰,挺直腰背,與他隔開距離。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馬車從旁路過,雲慕筱的聲音響起,“婧華,我先回了。”

沒說讓她早些回來的話,謝春駕着馬車飛快從身邊跑過。

蕭婧華:“……”

身後胸膛微微震動,陸埕喉間含糊發笑。

蕭婧華回頭瞪他,“笑什麽,還不快走。”

“遵旨。”

不同以往的清潤,低沉磁性嗓音在耳畔傳開,隐隐含着笑意,蕭婧華後背一麻,白皙耳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染上薄紅。

她惱羞成怒擰了把陸埕小臂,“趕緊走。”

陸埕反手将她的手收攏,牽引着她握住缰繩,一夾馬腹。

“好。”

陸埕租的屋子果真只與紀家隔了一條街,将馬丢給孟年,他引着蕭婧華進屋。

一進的小院對蕭婧華來說極為逼冗,好在被收拾得很幹淨,否則她保準掉頭就走。

提着裙子跟在陸埕身後,蕭婧華四處看了看,“那些衙役呢?”

陸埕道:“在隔壁。”

賃房的時候便想着蕭婧華或許會來,她一定不會樂意踏足男人太多的地方,陸埕索性與他們分開住。

果然,蕭婧華聽了之後面上滿意了幾分。

陸埕的屋子很是簡陋,只有簡簡單單的床、櫃子和鏡子,除了床上有被褥,冷冷清清的幾乎看不出住了人。

陸埕本想給她倒茶,一抹茶壺,指尖冰涼,直接放棄,轉身從櫃子裏取出一個布包。

“這是什麽?”

陸埕把東西打開,露出裏邊的十來個瓷瓶。

“不是怕苦?我特地找箬蘭要了方子,讓大夫連夜把藥制成了藥丸。”

低垂的長睫鴉羽般顫動,蕭婧華指尖點着瓷瓶。

足足有十二個,也不知弄了幾日。

她故作嫌棄,“藥湯藥丸,不都是藥?該苦的還是會苦。再說了,你弄這麽多,是生怕我不寐的症狀好不了?”

陸埕道:“藥丸好服用些,晚間若是能睡着了,多的丢了就是。”

蕭婧華輕輕一哼,“這可不像你。”

她擡眸,目光盈盈若秋水,理直氣壯,“我今晚不想要藥丸。”

陸埕好脾氣問:“那想要什麽?”

蕭婧華微微紅臉,咬咬唇道:“你那什麽避子藥帶了嗎?”

陸埕微怔,“什麽?”

蕭婧華面上發燙,瞪着他道:“我不要藥丸,要你。這下總該聽懂了?”

眼前的少女目光含羞,卻大膽地直視他,芙蓉面上綴滿紅霞,明豔不可方物。

陸埕聽懂了。

他深吸氣,緩緩從腰間取出瓷瓶,從裏倒出藥丸塞進嘴裏,直接咽了下去。

蕭婧華不可置信,“你、你怎麽還随身帶着?!”

喉嚨滾動,陸埕輕笑,看着她的目光微熱,似帶了火。

“不知郡主何時召寝,總該備着些。”

這樣的目光,蕭婧華很少見,起碼離了床榻幾乎沒有。

她撐着桌面的手微微發軟,在陸埕靠過來時攬住他的脖頸,緩緩擡起下巴。

這小院隔音不好,蕭婧華依稀聽見細碎的說話聲。

她頭發都被撞散了,還得一手捂着嘴,不讓聲音洩出。

忽然,有母親喚孩子回家吃飯,嗓音穿透牆壁與窗棂,清清楚楚傳入蕭婧華耳中,令她緊張一縮。

身後人發出一聲悶哼,蕭婧華反手捂住他的嘴唇,紅着臉低聲道:“不準出聲。”

陸埕無奈,一手攬在她腰上,另一手捉住她的手,滾燙唇瓣覆在她耳側,低低喘着氣,“是你先……”

蕭婧華的臉越發紅了,扭頭就要瞪他。

觸及鏡子裏不堪入目的畫面,她針紮似的立馬挪開視線,腦袋後仰靠着陸埕的肩,眼裏被撞出一汪又一汪春水。

……

夜半時分,蕭婧華渾身無力躺在床上。

陸埕推門進來,把碗放在一旁,将她扶起靠在自己肩上,低聲哄道:“吃完再睡。”

蕭婧華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懶懶的,“沒力氣。”

陸埕挑起一著面條,輕輕吹了吹,喂在她唇邊。

她張口吃了。

一碗面下肚,蕭婧華眼睛都快睜不開,被陸埕放下時,幾乎是沾了枕頭就睡着了。

陸埕握住她手腕,正要往被子裏放,指腹觸碰到某處時驀地一頓。

他垂眸,一下一下摩挲。

白皙滑膩的肌膚上烙着牙印,像是染在素色白衫上的污漬,怎麽也去不掉。

陸埕将蕭婧華的手腕放至手邊,輕輕張唇。

齒尖剛觸碰到肌膚,觸及她泛着薄紅的睡顏,他在心中一嘆,憐惜不忍。

好不容易睡這麽香。

在蕭婧華腕上落下一吻,陸埕将她的手放進被中,端碗出去。

收拾妥當,陸埕回到床邊,給床上少女掖了掖被子,靠着床柱閉目休憩。

天亮時,他睜眼,撥開糊在蕭婧華臉上的發絲。見她正在酣睡,他沒打擾,輕手輕腳出了門。

洗漱過後,覓真和孟年正在外等着。

陸埕叮囑,“好好看着她,等她醒後送她回去。”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覓真點頭,“屬下知道。”

最後看了眼裏屋,陸埕翻身上馬,帶着孟年離開。

……

蕭婧華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窗外鳥鳴不絕,擾人得很。

屋內無人,陸埕已經走了。

她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發呆。

真是奇了怪了,每次和陸埕做那事都能睡個好覺,這是什麽緣由?

亂七八糟想了一通,将這歸咎為是她太累了,蕭婧華慢悠悠爬下榻。

昨日的衣裳被折起放在枕邊,她有些嫌棄,可此地也沒她的衣裳,只能皺眉穿上。

拾起桌面上的木梳,憶起昨夜在此處發生的事,蕭婧華面上燒得慌,快速把頭發梳通。

桌上整整齊齊地放着她昨日發上的首飾,箬蘭不在,她不會梳複雜的發式,只随意挑了支金簪,将一頭烏發绾在腦後。

門外忽然響起覓真的聲音,“郡主起了?”

蕭婧華“诶”一聲,走去開了門。

覓真站在門外,一手端着盆,一手拎着紙包,“我給郡主買了早膳,吃完再回吧。”

蕭婧華頭點到一半,倏爾意識到什麽,“你昨夜在哪兒歇的?”

覓真指了指對面屋檐,“孟年要把他的屋子讓給我,我沒要,在那兒将就了一晚。”

離得那麽近,意思是說,昨晚他們在這屋子裏做了什麽,他們都知道?

蕭婧華臉色瞬間發紅。

覓真目不斜視進屋,擰了帕子遞給蕭婧華,默默道:“陸大人這兒可真吵。”

蕭婧華愣愣的,“吵?”

覓真點頭,“附近太吵了,各種聲音都有,我都沒歇息好。”

這麽多聲音,他們又忍着沒出聲,想來該是聽不見的,蕭婧華松了口氣,接過帕子蓋在臉上,“回去再讓你好生睡一覺。”

覓真偷偷觑她一眼,重重“嗯”聲。

吃了飯,覓真帶着蕭婧華回府。

陸埕走時替蕭婧華雇了輛馬車,就在不遠處停着。

覓真去趕馬車,蕭婧華在原地等着,目光百無聊賴地轉了一圈,驀地被隔壁門檻上坐着的一道人影吸引。

那人穿着一身褐色布衣,頭發散着,看不清面相,懷裏抱着個布娃娃,低頭念念有詞,聽不清說的什麽。

好奇之下,蕭婧華往前走了幾步。

“……娘,今天想吃什麽呀,乖寶給你做了馄饨。娘不知道馄饨是什麽?馄饨是,馄饨是……對哦,馄饨是什麽?”

“娘,娘……”

“娘……?你怎麽不應我?”

那人自言自語,抓起一坨泥往布娃娃嘴裏塞,見塞不進去,動作語氣變得格外急躁。

“娘,你怎麽不吃,你吃啊,為什麽不吃!”

“不對,不對!你不是娘,你是老虔婆,是殺千刀的老虔婆!”

她忽然把布娃娃扔下,發瘋一般狠狠踩上去。

兩側的頭發散開,蕭婧華看清她的模樣,吓得心髒一縮。

那人面容極為蒼老,兩頰上各有一道刀傷,從顴骨延至下颌,眼球猩紅,極為可怖。

她拉扯着頭發,面色痛苦猙獰,惡狠狠踩着腳下布娃娃,嘴裏罵罵咧咧。

“老虔婆,去死!去死!給我去死!”

嗓音尖利刺耳,一聲比一聲高,尤其是那個“死”字,凄厲中含着無盡的憎惡。

蕭婧華被吓住了,腳步不覺後退。

腳下踩中石子,她腳步一滑。

有力的手穩住她的背,覓真疑惑,“郡主?”

待看清面前發瘋之人,她瞬間警覺,将蕭婧華護在身後。

見到覓真,蕭婧華心中稍安,搖頭道:“無事。”

“給我去死啊!!”

她罵着罵着,眼淚落了下來,哭嚎着道:“老虔婆,賴皮鬼,你們會下十八層地獄的!!!”

“大清早的鬼叫什麽?!”

身後的門開了,面相有些刻薄的中年婦人站在門口,對着那人大罵,“一天到晚死死死的,你怎麽不去死!煩死了!”

又有幾扇門開了,有人勸道:“她沒惹你,你何必呢,積點口德吧。”

婦人大罵,“怎麽沒惹?我好生生在家炒豆子,她忽然大喊大叫,我手都燙紅了,這算誰的?!”

“算我的,算我的。”

門內有個面容俊秀的年輕人匆匆走來,甩了甩手上水珠,半抱着瘋婆子,口中勸道:“好好好,別怕,他們都死了,都死了,不會有人再欺負你。”

婦人靠着門,眼珠轉了轉,舉起燙紅的手,“許三,賠我診金,這可是你說的。”

許安連連點頭,“嬸子放心,我一定賠。”

周圍鄰居紛紛責怪。

“安子,你別爛好心,你嬸子的病還得吃藥呢,就那點傷,都不用明日,下午就好了。”

“是啊,你說你,安嬸是個可憐人,你和她計較什麽?”

婦人懶得聽這些話,一翻白眼,轉身“砰”地把門關上。

安嬸在許安的安撫下漸漸平靜,他抽出心神答謝,旋即看向蕭婧華。

愣了愣,許安忙道:“抱歉,我嬸子方才沒吓到你吧?”

蕭婧華搖頭。

“實在對不住,對不住。”許安歉疚地笑了下,哄着安嬸進了門。

大門逐漸關閉,旁邊有個姑娘見蕭婧華皺着眉,小跑過來,滿臉的歉意,“安嬸她不是故意的,她剛才要是吓到你了,我替她向你道歉。”

姑娘瞧着十五六歲的年紀,面容姣好,白裏透紅,嫩的跟朵花似的。

蕭婧華遲疑,“她患了病?”

姑娘搖搖頭,“我們也不清楚,安哥是在五年前才帶着安嬸來這兒的。聽他說,是安嬸的丈夫和婆婆對她不好,那兩人死後,安嬸就病了。”

她悄悄道:“有人背地裏說安嬸不是病了,是瘋了,可安哥一直稱他嬸子只是生了病,隔三差五就去給她抓藥。”

“是啊,要不是安子家裏有個嬸子,照他的樣貌本事,怎麽可能到現在還打着光棍。”

有人附和,“可不是,要我說,一個嬸子而已,又不是親娘,安子何必這麽盡心盡力,把她往城外一扔,這肩上可不就輕松了?”

“你胡說八道什麽呢!”

姑娘瞪着說話的漢子,氣得面色通紅,“那是安哥相依為命的嬸子,你怎麽能這麽冷血!”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是啊,這也太沒人性了。”

那漢子不服氣,嘴裏嚷嚷着,“我怎麽說錯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許安念着他嬸子,怎麽不念念他死去的親爹親娘?這要是沒姑娘嫁給他絕了後,他就是對不起列祖列宗!”

姑娘氣得紅了眼,沖上去和他對峙,“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看不上安嬸,又見安哥有本事想把姑娘嫁給他,就在這兒出黑心肝的壞主意,哪天安嬸要是出了意外,保準是你幹的!”

漢子大怒,“死丫頭說什麽呢!我看是你看上許安了吧?年紀輕輕就思春,你怎麽這麽不要臉!”

姑娘含淚大聲反駁,“我就喜歡他怎麽了?我堂堂正正光明正大,不像你們,就是陰溝裏的臭老鼠!”

漢子氣得臉紅脖子粗,驀地揚手。

蠻橫的女聲插了進來,“鮑老四你個不要臉的,你敢動我姑娘一下,老娘跟你拼命!”

眼看局勢混亂,覓真急忙護着蕭婧華上了馬車。

“郡主坐穩了。”

蕭婧華道:“好。”

覓真一揚馬鞭,口中斥道:“讓開!”

人群往兩側避讓,讓出道來,覓真駕馬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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