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卧龍鎮渡劫一事鬧的沸沸揚揚,蘇婳一行人便直接前往蒼城山,結果往西數百裏都沒有遇到可以借宿的城鎮。
“我們走的是近路,今晚應該要宿在山林裏了。”謝風遙勒馬,看着漸漸暗沉的天空,指着前方的桃林說道,“我們去前面吧,過了那片桃林離蒼城山就不遠了。”
“桃林?”蘇婳從馬車內探出頭,只見前方的山林裏盛開着大片大片灼灼的桃花,六月的季節裏,十分的少見。
“現在不是入夏了嗎?山間的桃花還沒有謝嗎?”
“那裏是野桃山,一年四季桃花不敗,是蒼城山下的奇觀之一,只是山路難走,除了樵夫和獵戶,鮮少有人去。”王疏月帶着兩名侍女策馬追趕上來,神色複雜地看着蘇婳,見她和季寒執同乘一輛馬車,隐隐嫉妒,卻不敢表現出來。
謝風遙點頭:“我入蒼城山的時候,野桃山的桃花便終年不敗,山裏有桃花障,無毒無害,今夜可以在野桃山休息。”
蘇婳點頭,見小靈狐已經歡喜地朝着野桃山跑去了,連忙坐到馬車前面,催促着季四:“我們也快些進山吧。摘點桃花可以釀酒。”
季四見她坐到前面來,吓得險些跳起來,下意識地瞥着車內的季寒執,結結巴巴地說道:“好,娘子還是進馬車吧,這馬烈的很。”
蘇婳摸了一把駕車的雪白馬駒,見他們溫順地搖着尾巴,詫異地說道:“明明就很溫順呀。”
季四:“……”
進了野桃山,天色完全暗沉下來,只是山間有桃花障,粉色的瘴氣彌漫開來,能見度也不算太差。
衆人尋了一處有溪流的谷地,搭起帳篷安頓下來。季四去尋來柴火,燃起篝火,季寒執又帶了照明度極佳的夜明珠,溪流谷地被照的猶如白晝。
蘇婳去溪流邊用竹筒灌了一筒子溪水,喝了一口,發現是甜的,溪流裏到處漂流着粉色的桃花,四周萬籁俱寂,恍若世外桃源,沒有想到蒼城山下還有這樣的好地方。
“郡王殿下,這裏桃花終年不敗,不會是有桃花妖吧?”
“還有桃花障,我們晚上可不敢睡覺。”
“郡王殿下,我們就睡在你的帳篷邊可以嗎?”
蘇婳取了溪水回來,就見謝風遙被阿青阿紫兩人圍住,眉眼冰冷卻克制的模樣,頓時唇角彎起,說道:“謝師兄,你要喝水嗎?”
謝風遙連忙點頭,接過她的竹筒,說道:“餓不餓?我去摘些果子給你吃。”
這一次趕路匆忙,備下的幹糧不多,沿路也沒有補給,大家的食物都吃的差不多。
阿紫連忙說道:“郡王殿下,我們帶了好多的幹糧。有肉幹和幹果點心,都是昨日縣主令人快馬加鞭送來的。”
阿紫說着興沖沖地去拿出她們的食物。
謝風遙冷淡拒絕:“婳婳不愛吃葷,我還是去給她摘些野果吧。”
“唧唧~”三尾小靈狐從林子裏跑回來,也不知道她從哪裏采的荷葉,包了一荷葉的偌大果子,讨喜賣乖地獻給蘇婳。
那野果顆顆飽滿紅潤,散發着誘人的果香。
蘇婳見狀,笑道:“晚餐有了。”
阿青阿紫二女看着那小靈狐,微微嫉妒,小娘子都喜歡這種毛茸茸的小靈物,王疏月也不例外,看着已經長出三條尾巴的小靈狐,開口說道:“蘇婳,你的這只小靈物賣嗎?條件任你開。”
蘇婳嘴角的笑容僵住,看着小靈狐髒兮兮的小尾巴,将她抱起來,冷淡說道:“只怕縣主買不起。”
“我說了,條件任你開。天下就沒有我琅琊王氏辦不到的事情。”王疏月臉色僵硬,一字一頓地說道。
氣氛陡然僵住。
一直慵懶烤火的季寒執嗤笑一聲,眼眸半阖地看向蘇婳,因連日趕路,加上幫蘇婳渡劫,季寒執的臉色始終蒼白,透着幾分的意興闌珊。
蘇婳抱着小靈狐,淡淡說道:“我想做的只有兩件事情,一是殺大術師,一是治好季世子的病症,你辦不成。而這兩件事情我要自己完成,所以小靈狐不賣。”
衆人聞言呆滞,吃驚地看向蘇婳,倒吸一口涼氣,殺大術師?
季寒執眼眸也陡然一深,慵懶說道:“我可以幫你殺大術師,想殺哪個?”
病恹恹的俊美郎君言語中滿是殺意和興趣。
謝風遙若有所思地眯眼。
“可笑,你剛晉入術師,就想殺大術師?大術師可千裏殺一人,你還未到他面前,就身首異處了。”王疏月有種被愚弄的惱怒,“蘇婳,你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蘇婳微微一笑,露出可愛的小梨渦:“不試試怎麽知道!”
王疏月:“……”
“唧唧~”小靈狐惬意地躺在蘇婳懷裏,發出嘲笑的聲音。
王疏月氣得臉色鐵青,摔手去帳篷裏了,阿青和阿紫見狀,只好跟過去,世界瞬間清淨了下來。
季四一臉佩服,豎起大拇指,笑道:“蘇娘子,我去洗果子。”
“好,再取點水回來,我給小靈狐洗個澡。”蘇婳撸着她髒兮兮的小尾巴,見季寒執一臉嫌棄的模樣,嘿嘿笑道,“洗幹淨就不髒了。”
“嗯。”男人懶洋洋地應了一聲。
蘇婳将水燒到溫熱,開心地給髒兮兮的小靈狐洗澡。小靈狐一開始怕水,小爪子扒拉在木盆的邊沿,後來發現水淺,被蘇婳撸的舒服至極,便興奮地在木盆裏游來游去,一人一靈狐玩的不亦樂乎。
謝風遙見狀,眉眼含笑,餘光掃到一側的季寒執,鳳眼微深,對方墨黑的眼眸看過來,兩人對視一眼,确認不喜對方的氣息和道術,冷漠地別開視線。
蘇婳将小靈狐洗的幹幹淨淨,等她的毛發幹了,便抱着毛茸茸的小靈物去睡覺。夢裏滿是桃花的香氣,她隐約感覺到有粉色的桃花瘴氣沒入她的身體裏,治愈着受損的經脈。
山間似是傳來清麗婉轉的歌謠,她循着歌謠的聲音走到桃林深處,看到了一棵巨大的桃樹,滿樹桃花灼灼其華,坐在桃樹上的女子輕輕哼唱着歌謠,雙目溫柔如秋水,沖着她微微一笑:“小仙鶴,你怎麽走到這裏來了?”
小仙鶴?她不是小仙鶴,她只有半靈血脈。
“你是誰?”
“我是桃花呀。”那女子從桃樹上翩然落下,身輕如燕,滿身桃花香,面容精致絕美,額間盛開着六瓣桃花,妖異且殊色。
蘇婳感覺自己渾身不能動彈,那個叫做桃花的女子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頂,笑道:“六十年了,你是第一個看到我,聽到我歌聲的人。”
蘇婳只覺得被她撫摸之後,內傷瞬間治愈,頓時吃驚地問道:“為何?旁人看不到你嗎?”
“因為我們都是靈物啊,而我死了三十年了。”
蘇婳猛然睜開眼睛,只見東方的天空不知何時亮了起來,稀薄的天光照進野桃山,滿山都是妖異的粉色桃花。
她查看着自己的內傷,發現一夜過去,渡劫時留下的傷勢盡數痊愈,心燈之力一夜漲了十寸。
蘇婳暗暗吃驚,不是夢境,是真的,她夢裏見到的都是真的。
她急急下了馬車。
“蘇娘子,你找郎君嗎?郎君在溪流邊垂釣。”季四燒着熱水,煮着早飯。
蘇婳急急忙忙走到溪流邊。
“慌慌張張的做什麽?我又不會跑。”男人慵懶閑散地開口,慢悠悠地下着直鈎垂釣。
“季寒執,你知道九洲的百獸譜嗎?其中是不是有一株桃花?”
“嗯。靈物榜首,九世桃花,可戰大術師。”季寒執墨黑的眼眸半阖,淡淡說道,“聽說她一日化形,覺醒七次,依次挑戰了香約大監,雲水真人和蘇南衣,後來便在九洲消失匿跡了。傳聞她晉入了散仙境,成為了桃花仙,離開了此界。”
蘇婳心跳如鼓,抓住他的手腕,低低說道:“桃花也能成為靈物嗎?”
“自然。”季寒執見她湊的極近,雪白無瑕的皮膚吹彈可破,雙眼烏檀濕漉漉的,頓時渾身緊繃,性感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眯眼說道,“你問這個做什麽?”
蘇婳咬唇,低低說道:“我夢見她了,她沒有成為桃花仙,她死在了這裏。”
季寒執眼中冷光一閃,攫住她的手腕,探着她的脈搏,見她體內無異樣,這才低沉說道:“此地确實詭異,我們早些去蒼城山吧。”
蘇婳拽住他的袖擺:“我想去找那株桃花,靈物死後未消散在天地間,必有執念。”
內心似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去找那株桃花。
季寒執挑眉,頗是随意地點頭:“嗯。”
蘇婳一喜:“不會耽誤試劍大會的,我一定會想辦法幫你贏來千年火參。”
“知道了,可以放開我了嗎?青天白日的拉拉扯扯的像什麽話。”俊美蒼白的郎君唇角微微上揚,“別喜歡我,沒結果的。”
蘇婳雙眼彎成小月牙:“知道了。”
“不行!我不同意。”王疏月得知他們不去蒼城山,頓時氣憤地說道,“蘇婳,郎君身體不好,你要他陪着你在深山裏受罪,導致舊疾複發嗎?我要帶他去蒼城山。”
季四老實巴交地說道:“這事恐怕不需要縣主同意。”
王疏月氣得七竅生煙,怒瞪着季四,季四眼觀鼻,鼻觀心,反正三哥傳訊給他了,說有蘇婳在,郎君舍不得死!
他就算綁也要将蘇娘子綁在郎君身邊。
“你是說你夢到了一株桃花?”謝風遙看着這妖異的野桃山,眉眼清冷,“我聽師叔們說過,這裏本是一片荒山,後來也不知道哪一年生出了幾棵桃花,再後來一年複一年,桃花越來越多,滿山遍野都是,終年不敗,好像要長到蒼城山去。”
蘇婳:“這裏離蒼城山那麽近,那你聽說過有關桃花的故事嗎?”
謝風遙搖頭,不知為何想到了山上常年清修的師父,師父很喜歡桃花,在後山的竹屋前種了一棵桃樹,只是那桃樹一次都沒有開過花,年年種,年年死,而山下桃林終年花開不敗,師父卻一次都沒有下山過。
大妖臨世,人間盡毀。那八字箴言就如同一道枷鎖,将天下最強的四位大術師困在了各自的屬地。
“找到了便知道了。”季寒執漫不經心地說道。
謝風遙點頭:“距離試劍大會還有七日,應當是來得及的。”
衆人收拾一番,吃過早飯,便朝着野桃山的深處走去,王疏月見無人搭理她,氣得半死,将氣撒子兩個侍女身上,最後跺腳追了上去。
野桃山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蘇婳一行人在深山裏轉悠了三日,直到第四日才穿過桃花瘴氣,在山間斷崖處見到了一株巨大奇異的桃樹。
那桃樹足有三人合抱那麽粗,蒼勁的樹根生長到崖壁之下,滿崖壁都是雪白的樹根,詭美到極致,而桃樹上一朵花葉都沒有,只有光禿禿的樹根和枝條,樹根雪白,枝條殷紅。
“對面是什麽?”蘇婳看着這桃樹的生長方向,指着遠處疊嶂層巒的青山,問道。
謝風遙:“是蒼城山。”
原來是蒼城山。
“小心,此處的桃花障有些詭異。”季寒執看着四處彌漫的桃花瘴氣,眼眸陡然一深。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一道凄厲的烏鴉聲響起,一只頭頂雪白,全身漆黑的雪渡鴉從懸崖下飛上來,随即滿山都是雪渡鴉翅膀鼓動的聲音,無數的雪渡鴉飛起,朝着衆人飛撲而來。
“是雪渡鴉!”謝風遙大吃一驚,此處怎麽會有雪渡鴉。
蘇婳瞳孔一縮,蘇南衣的雪渡鴉!她眼神微微冷厲,心燈之力運轉全身,想不不想地祭出自己的意境圖。
山間不知何時生出無數的桃花瘴氣,滿山桃花飛舞,月夜煙火圖瞬間凝固在空中,雪渡寒鴉也猶如被定身一般,整個世界化為靜止。
蘇婳一驚,一道輕盈的女子身影從靜止的世界裏走過來,雙足雪白,身段妖嬈,對方額間盛開着一朵妖異的六瓣桃花。
“小仙鶴,你來了。”女子溫柔一笑,滿山桃花悠然綻放,“你随我來。”
蘇婳見她躍下山崖,心尖一緊,連忙禦風跟上去。
滿山崖壁上都是雪白的樹根,蘇婳落至崖底,瞳孔一縮,只見山崖之下,雪白樹根生長之處是一座歹毒的滅生陣,那滅生陣也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周圍數百米內都是誤入此地的動物白骨,唯獨一根桃樹根從滅生陣裏長出來,沿着崖壁生長開來,漫山遍野盛開着桃花。
“你一直被困在這裏?”蘇婳眼圈微紅。
“嗯,我被困在此地三十年。”女子溫柔笑道,“這滅生陣是以血為術,你的血加上我殘存的力量可破,你願意助我離開此地嗎?我想去見一個人。”
去赴一場晚了三十年的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