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禍
不知道為什麽,跟江頌月牽手的那種感覺在我心裏留了很久,不只是她手的觸感,好像還有我當時跳得特別快的心髒——這會不會是我這個年齡的人,心動的時候該有的感覺呢?
江頌月是個有故事的人,母親早逝,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小學才被父親接回家,直到現在。除此之外,目前我對她的了解,僅限于在學校中優異的成績,對于自己認定的事情執着的樣子,以及非常有主見。那只手告訴我說,她遠遠沒有我目前了解的那麽簡單。那麽她身上究竟還藏着多少我不知道的東西呢?
啊,我是戀愛腦嗎,為什麽我滿腦子都是江頌月的事,她是我女朋友,可是我跟她現在還只是高一的學生啊,我們目前還是得以學業為重的對吧?要是江頌月知道我每天花一大堆時間去想她,搞不好還會覺得我很不堪,甚至…
我搖了搖頭,不願再往下想了,翻開了一張語文試卷,看起了第一篇閱讀理解。
寒假開始的前三天,一切都非常順利,我花了半天的時間篩選我認為比較重要的作業,兩天之後,我按照自己的能力水平,制定了一張學習計劃表,我希望這個寒假,學習進度能夠跟上大部隊,至少不掉隊。
當然,我說的大部隊是指整個S市所有跟我同一屆的學生,也就是兩年之後,我的競争對手們。
這三天裏,我跟班裏的同學都保持着良性的往來,跟大部分的人都是以學術交流為主,跟江頌月時長會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但我們讨論的大部分內容,還是某個知識點在某道題裏面的會有怎樣的體現之類的,非常符合我們當下身份的東西。
寒假的第四天,我早上起床看到手機的第一條消息之後,困意全無。
江頌月說,她要來我家找我一起學習,還要做番茄炒蛋給我吃,讓我提前準備好食材,大約中午十一點會出現在我家家門口。
“你怎麽知道我家在哪裏的?”我十分興奮地問道。
“我可是2班的班長啊,開學初統計同學信息的時候,手裏有不少這樣的資源,看看隔壁班的老師也不會說什麽嘛。”好啊,這個女人早有預謀是吧。
我很慶幸,她是我的女朋友,而不是我的敵人。
我知道,江頌月在調查人這方面很有天賦,她可以通過開學第一天,某個人坐在公共教室的位置,追溯到位置對應主人的班級姓名,甚至是這個人的家境如何,就憑借她作為班長的資源和渠道,只要她想,她就能了解到任何一個人的信息。
這會不會只是她能力的一部分,她是不是一個,會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而不擇手段的人?
她的這種能力讓我十分欽佩,但不知怎麽,我覺得有些後怕,她搜集信息,利用周圍資源的能力,不像是這個年齡段的人會有的,這讓我對江頌月這個人,又多了幾分陌生感。
還是我太幼稚了,這些應該真的只是基本操作。
想得再多,也不妨礙我對她造訪這件事感到十分開心,在菜市場挑番茄的時候臉上都帶着笑,賣菜的阿姨看見我這個樣子,特別八卦地問我說,是不是談戀愛了。
在這樣的長輩面前,我藏不住自己的任何心思:“阿姨,挑兩個最好看的番茄。”
阿姨滿臉笑意地拿起了兩個又大又紅的番茄,上稱,像往常一樣,在收我錢之前将所有的零頭都去了,這種行為通常是違規的,這是獨屬于賣菜阿姨對我的善意。實際上,在知道我的經濟情況特別不好的時候,菜市場裏我經常去的那幾個攤位都不約而同地對我進行了一些優待。
那麽,我回報他們最好的方式就是,認真對待每一袋自己買回去的蔬菜,将它們做成色香味俱全的菜品,然後心滿意足地吃下。
江頌月是個特別守時的人,一般來說,她出門之前會提前做好攻略,幾點出門,怎樣過來,大概要用時多久,幾點到,甚至還會稍微考慮一點路上的交通情況,看是否堵車。在我周末跟她約一起在外面學習的那幾次,她總是提前五分鐘左右來到現場,滿臉笑意地對我招招手。去陌生的地方時,她還會抽出時間提前踩點,以确保自己能夠準時到目的地。
她說,今天十一點會準時來我家,可是現在已經十一點二十五分了,我迷茫地看着廚房洗好切好,蓋上了保鮮膜的番茄和已經攪拌好的一晚雞蛋,以及正在保溫的米飯,陷入了一陣沉思。
太反常了,遲到二十分鐘完全不是她的作風,她不是那種會爽約的人,更不可能是會跟我爽約的人。就算真的有事遲到了,她也會發消息告訴我,絕對不會是現在這樣的情況。
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我不安地向江頌月撥打了一通電話,電話接通了,但是另一頭傳來的聲音就像一陣響雷,驚得我整個人都不好了。
“你是她的朋友嗎?她現在出車禍了,在梧桐路上。”一個非常陌生的中年男人的聲音傳到我的耳朵裏,伴随着警笛的聲音,讓我再無暇顧及今天的午飯,我随手抓起一個充電寶、數據線和鑰匙奪門而出,連出租車都忘記打了。
江頌月出事了,江頌月出事了,江頌月出事了。
我滿腦子都是這句話,以至于忘記了梧桐路距離我家有一公裏多。當我氣喘籲籲地趕到現場的時候,一灘鮮紅色的血跡出現在了我的視野裏,刺痛着我的眼睛。
現場已經被警用路障和膠帶隔開了,目前看到的景象是,一輛被撞毀的自行車,一個前欄面目全非的小轎車正停在馬路中央,再仔細一點觀察,一個身着黑色風衣,帽檐壓得非常低的中年男人在跟交警小聲地理論着什麽,我聽不清楚。
我感到越來越不安,因為血跡好像是以自行車為中心蔓延開來的。
“江頌月在哪?她被送到哪家醫院了??”我不顧一切地鑽到了警戒線裏面,朝交警問道。
“你是哪位?”交警一臉狐疑地看着我。
“我是她的朋友,之前打來電話的那個!”我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騎自行車的人,是不是江頌月,她長什麽樣子?”
“騎自行車的那個人?她梳着雙馬尾,穿着深藍色的上衣和牛仔褲,背着一個黑色的包。”
我徹底絕望了。雙馬尾,我幾乎可以肯定,那些血跡的主人就是江頌月了。我完全不在乎周圍人議論紛紛的聲音:“她現在在哪家醫院?在哪家醫院?地址是什麽??”
“在C大附屬醫院。”交警剛說完,我又連忙插嘴,“警察叔叔,求求你不要讓肇事司機跑掉。”
那個身着黑色風衣的男人,似乎向我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迅速地将視線移開。我從那個帽檐下,看到了一雙無比陰鸷的眼神,就像殺人犯一樣。
不過我沒太在意,頭也不回地跑了,這次是往醫院的方向。
我從來沒想過自己的長跑這麽厲害,可能人在真的遇到危險的時候,真的會展現出不少平時看不出的潛能吧,我是到了醫院,打聽出江頌月所在的手術室的位置之後才知道,那個醫院離事故現場有足足兩公裏,直到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時,我才開始感覺到累。
是跑了三公裏之後的累,也是力不從心般的累,生理上的疲憊和心理上的難受輪流折磨着我,讓我感到非常窒息。看到手術室上方黑底紅字醒目的“手術中”,我更加難受了,但是再難受,也還是要先把正事幹了。
我還沒把氣喘勻,急着聯系江頌月的家長,發現通訊列表裏面沒有江頌月的父親,倒是有江頌月的班主任,王世忠老師。
“王老師,王老師,江頌月出事了,您趕緊幫我聯系一下她的父親,事故現場和醫院裏我都沒看見他。”我急得差點沒把話說明白,在寂靜的手術室外,我盡量壓低了自己的聲音,但應該也無濟于事。
“江頌月?她怎麽了?她現在在哪,你現在在哪?”王世忠老師反應很快,一邊說着話一邊把江頌月的父親,江遠山的電話號碼發給了我。
正常人不都是只有一個手機號嗎?為什麽王世忠老師一連給我發了六個手機號?哪個才是江遠山?
“車禍,她現在在C大附屬醫院的急診科手術室裏,我在手術室外聯系你的。”我深呼吸了一下,回答道,“老師,這六個手機號我應該打哪個啊…”
“這六個手機號,我都打通過,但是不知道現在能不能了,從最下面那個開始試,我先過來。”王世忠的這番話,讓我愣在原地,“江遠山,偏偏是那個不負責任的…沒什麽,就當我沒說。”
“嗯嗯,老師路上小心啊!”我焦躁不安地挂斷了電話。
王世忠老師是一如既往地熱情和溫柔,但是江頌月的父親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呢?王老師欲言又止的樣子,讓我很難不多想。
不負責任?六個手機號都打通過?不知道哪個能打通?如果王老師沒有老年癡呆的話,那就說明江遠山在一個學期之內,至少換了六個手機號碼??這是正常人能幹出來的事嗎??
我打了三遍最下面的那個手機號,沒有一次接通了的,三次全都提示我說,那是空號。我一邊打電話,一邊在思考,這蹊跷的手機號碼。
為什麽要換六個手機號碼?是為了逃避?難道他是刻意不想被別人聯系上?江頌月知道這件事嗎?向王世忠老師提交更換父親手機號的信息時,江頌月究竟在想什麽呢?
我不知道。
“手術中”的字樣一直維持着,直到我又困又餓的時候,醫生推開了門:“江頌月的家屬在嗎?”
“我是江頌月的…同學,剛剛已經在聯系她的家長了,應該馬上就能趕過來。”我回答道。
“麻煩你再催一下他們,因為你不是患者的法定監護人或是委托代理人,沒有資格簽署醫療知情同意書。”醫生用了仿佛這世界上最和緩的語氣跟我講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事,但,醫生的最後半句話,讓我仿佛回到了那個冰冷的寒假,我的周圍一片漆黑。
“以及這份,病危通知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