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如鈎。
崔遠臉上興奮猙獰的笑容還未淡去,就見崔陵歌執劍躍上湖中央的地宮,一劍插入最頂端的陣眼之處,頓時所有血色鎖鏈寸寸斷裂開來,整個鎖鏈迷宮陣土崩瓦解。
崔遠不敢置信地喊道:“陵歌,你做什麽?”
溫文爾雅的男子擡眼看了一眼天上的冷月,平靜說道:“父親,今夜不會有鎖鏈迷宮陣。”
局面急轉直下,衆人看的大驚,謝風遙和蕭韶急急走到了蘇婳身側,臉色凝重,不知道崔家到底葫蘆裏賣了什麽藥。
“地宮機關是崔陵歌開啓的?”謝風遙垂眼看着着蘇婳,見她完好無損,稍稍放心,方才海牛角聯系不上蘇婳,他便知她進入了陣法之內,心急之下直接闖入了地宮。
好在人沒事。
蘇婳點頭:“是剛才那個引鈴人開啓的。”
那人開啓地宮機關之後,就自滅心燈而死,蘇婳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夜的蓮女,也是猶如死士一樣慷慨赴死。
“崔家的人?”謝風遙一驚。
蕭韶唇角的笑容收斂了幾分,眯眼說道:“我怎麽感覺今夜不是我們跟崔家的事情,而是崔家父子之間的事情?”
蕭大人內心隐隐不爽,他從崔信的燈芯草籽事件開始追查,從萬靈寺查到清河郡,又查到上京,眼看着查到了崔家隐藏的秘密,結果崔家父子反目成仇了,這一切很可能是有心人故意安排的,蕭韶感覺自己是個工具人。
“世家事,世家畢。極好。”謝風遙擡眼看着處在嗜血狀态的海東青。
崔家這些年為了養海東青,竟然以術士之血肉來喂養,這已經不是靈物,是妖物了。幸好崔陵歌還有幾分良知,否則今夜必要血流成河。
那邊崔遠怒急攻心,吐出一口血來,怒斥道:“孽子,你竟敢?”
崔陵歌橫劍冷冷說道:“父親,崔家這些年做的孽太多了,今日我便以繼任家主的身份誅殺妖物。”
崔陵歌劍指屋頂的海東青,眼底的恨意洶湧而出。
崔遠急紅了眼睛,怒道:“你敢,它是你的老祖宗。”
“它不是,它只是一個吞食了無數崔家人血肉,活了上百年的老妖物。崔信,上靈位。”
崔陵歌聲音嘶啞,只見夜色下,年輕的術士帶着崔家的武者們從黑暗中走出來,每人手上都捧着靈位,黑壓壓的靈位竟然不下百位,看的人遍體生寒。
崔信雙眼赤紅,哽咽道:“十二歲時,我母親生下雙生子,弟妹不足一歲,被海東青吃掉。母親瘋癫致死。”
“七歲那年,家主帶我姐姐進入了地宮,我姐姐的屍骨便葬在了地宮。”
……
一個一個的崔家子弟站出來,平靜地說着最驚心動魄的話。
“住口,你們住口……”崔遠狀若瘋癫地怒斥道,割破掌心,引得屋頂的海東青俯沖下來,瘋狂地吞噬着鮮血。
“大家小心,崔遠要馭靈了。”
只見平地刮起十級飓風,崔遠拔劍躍到海東青背上,以血驅使着海東青吐出一道道風刃,漫天風刃從天而降,所到之處無堅不摧,瞬間就将崔家園子毀的七七八八。
貴女們和世家子弟驚慌失措起來,謝家和蕭家家主結出巨大的防護罩,護住下方的人齊齊喊道:“風遙!”
“阿韶!”
謝風遙和蕭韶早就祭出了心燈之力,頓時無數的青色雷電劈向海東青,蕭韶的藤木之力也結出萬千藤條,擋住海東青的風刃。
蘇婳也祭出心燈之力,雪花飛舞,護住季寒執和季芙。
崔遠見狀,灑出更多的術士之血,海東青吞噬了飼主的血,力量瞬間暴走。
“不好,海東青要晉入大術師了,快阻止它。”謝風遙瞳孔變成青色,裏面閃爍着雷電之光,立刻祭出自己的最強絕殺——天罰,頓時整個上京都烏雲密布,電閃雷鳴,無數的雷電降到海東青身上。
“赫,這老東西是瘋了不成,那海東青會吸光他的血,一旦它晉入大術師境界,一定會屠戮上京。”蕭韶怒道,立刻祭出自己的絕殺——心刺囚籠。
頓時一只翠綠色的小囚籠輕飄飄地越過萬千風刃和雷電之力,落到崔遠身上,瞬間囚住崔遠的心燈,迸發出可怕的威力。
崔遠吐出三口血,滿頭黑發瞬間變成了白發,在空中散開,瘋狂笑道:“今日便讓你們看看崔家百年來最偉大的靈物。”
蘇婳見他徹底瘋了,被野心和欲望逼瘋的,見海東青的力量還在攀升,急急上前,手腕突然被人攫住。
季寒執茶色瞳孔幽深,淡淡說道:“血債血還,這是崔家的事情。”
說話間,只見崔陵歌已經執劍躍上了屋頂,割開掌心,術士之血在空中滴落下來,眉眼冰冷:“父親,百年來,我們崔家子弟以血肉喂養海東青,你忘了嗎,我也契約過海東青。”
崔陵歌說完,掌心血流如注,以術士之血強行駕馭海東青,頓時海東青體內出現兩股強大的力量,一左一右,一冰一火,同時駕馭它。
海東青被體內兩股力量駕馭,一種嗜殺,一種止殺,身體猶如被撕扯開來一樣,迸發出凄厲的慘叫聲。
“共同契約?”謝家家主臉色微變,“難怪崔家世代圈養靈物,他們竟然全族契約海東青,共同飼養它,所以短短百年內就養出堪比大術師的妖物。崔家,這是在養妖!”
最後一句話猶如巨雷一般劈在衆人心頭,衆人內心大駭。
這不是馭靈,這是為了追求力量,在養妖!
蘇婳指尖攥緊,靈物是天地最純潔的存在,不嗜血!不嗜殺!這只海東青早就成了妖物。
“養妖如何,馭靈又如何,強者為尊。陵歌,只要過了今夜,為父就是第五位大術師,我們崔家也能成為世家之首,你莫要攔我!”崔遠睚眦欲裂地叫道。
“我若是攔,父親打算殺了我嗎?”崔陵歌冷笑,“就像祖父所做的那樣,殺掉所有知道內情的人?這些年崔家早就成了地獄。
你們給孕婦喝妖物之血,讓她們生下雙生子,強者生,弱者死,十六歲那年,父親不就打算殺了我,拿我去喂妖物嗎?
是靈姝發現了你的秘密,拿自己的命換了我的命!
你連自己的女兒都能拿來喂妖,你不配為人。”
崔陵歌聲音平靜,卻字字泣血,衆人聽的毛骨悚然,崔家竟然拿自己的骨肉去喂妖,難怪這些年子嗣單薄,幾乎沒有女眷。
崔家的女兒都盡數喂了妖啊。
“我呸,老匹夫,你怎麽不割自己的肉喂妖物?”蕭韶一臉怒容,“憑你也配成為世家大族的家主。”
“黃口小兒,今日就殺了你喂雪鸮。”崔遠怒道,驅使着海東青俯沖下來,頓時漫天風刃直逼衆人而來。
衆人連忙撐起防護罩,抵擋着風刃。眼看着風刃越過屋頂,連累到周邊的百姓,蕭韶臉色微變,叫道:“崔陵歌,你還在等什麽,趕緊殺了你們家這妖物。”
崔陵歌割開雙掌和手腕,頓時四股鮮血如注,在半空中打出一個詭異的符號,那符號似是組成了一枚令字,直奔海東青而去。
“黃泉令。你去過衆妖之地,你去過深淵之城?”崔遠睚眦欲裂,凄厲叫道,與此同時,海東青被那令牌打中,發出慘叫聲,黑色的羽毛落了一地,摔到屋頂,将屋頂盡數踩毀。
衆妖之地?黃泉令?世家子弟面面相觑,而老一輩的則臉色驟變。
謝家主和蕭家主對視一眼,心生寒意。這崔家父子真是要瘋,一個養妖,一個去深淵之城。
黃泉令出,衆妖退散!那是盤踞在衆妖之地的可怕傳說。黃泉令已經很多年沒有出現在九洲了。
崔陵歌臉色慘白,掌心手腕上血流如注,死死地驅使着海東青,只見掉落屋頂的龐大妖物左右手互搏,翻滾在地,自己跟自己鬥的你死我活。
“謝風遙,我去殺老匹夫,你去獵妖!”蕭韶見狀,腰間的枯木藤立刻結出尖刺牢籠,直奔崔遠而去。
謝風遙一劍引下九天青雷,直直劈向海東青,将海東青劈的焦黑,直直掉到園子裏。
崔家父子齊齊吐出一口血來。
衆人一喜,以為那海東青被謝風遙引下的青雷劈死,只見被劈的焦黑的海東青突然暴起,雙眼猩紅,直奔湖中央的蘇婳而去,吐出一道泛着黑光的風刃,祭出自己的最強殺招。
這個弱小的術士身上有着令他瘋狂的血液,只要吃了她,他就能晉入人類的大術師境。
殺了她!
“小心。”謝風遙和蕭韶臉色一變,紛紛祭出自己的殺招。
一直做壁上觀的蘇輕舟臉色也瞬間一變,手上的蛟龍劍低吟,劍光化作一條金光閃閃的蛟龍,直奔那黑色風刃而去。
蘇婳瞳孔一縮,感受到了一股強大的危機,那黑色的風刃似是能劈開天地一般,直奔她的眉心之處。
小畫軸“嗖”的一聲展開,卷住了蘇婳的心燈。
蘇婳瘋狂地運轉着心燈之力,祭出自己的意境圖,擋在身前,黑色風刃破開枯井,破開桃樹,破開朦胧的村落,破開那一彎上弦月,冰冷的殺意直奔蘇婳眉心之際,似是碰到了什麽金石之物,短暫地停頓了一下。
只那數息的停頓,謝風遙的天罰、蕭韶的尖刺牢籠以及蘇輕舟的金色蛟龍已經抵達,數股強大的力量撞到一起,迸發出雪亮的光芒,粉碎了黑色風刃,照亮了上京的夜空。
蘇婳眼前是一片絢麗的白,有冰藍色的雪花在眼前消融,瀕臨死亡之際,她看到了無數的雪渡寒鴉,還有坐在雪渡寒鴉身上的大術師。
“混賬,你身為術師,卻跟靈物結為夫妻,還生下半人半靈的孽種,玷污世家血脈,當誅。”
冰冷的劍光襲來……
“蘇婳。”一只溫涼的大手攫住她的手腕,沉穩有力地說道,“你還好嗎?”
無數喧嚣的記憶呼嘯而至,像是沉溺在冰冷河底,窒息而亡之際,一只手将她從河底生生地拖拽了出來,新鮮的空氣湧入。
蘇婳大口地喘息着,渾身被冷汗浸濕,雙眼通紅地看着季寒執,急促沙啞地說道:“我想起來了。”
她想起了七歲之前的記憶,想起了崤山裏發生的一切,想起了她的阿爹和阿娘!
季寒執見她小臉煞白,眼睛紅腫如小兔子,第一次露出這樣脆弱的表情,伸手将她按在自己懷中,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謝風遙和蕭韶趕到,見蘇婳無事,齊齊松了一口氣,再去看那只海東青,只見重傷的海東青被崔陵歌一劍劈開,身體被劈成了兩半,在地上垂死掙紮着,漸漸失去了氣息。
崔陵歌周身被血染紅,跌坐在地上,看向虛空,蒼白微笑道:“靈姝,哥哥終于為你報仇了。”
恍惚中,他看到了死在血池裏的少女重新化為嬌俏的小娘子,丢了他的劍,拽着他出去放河燈,興奮地說道:“今日是端午節,別練劍了,我們快去放河燈。”
“父親會考我們的術法。”
“好哥哥,你陪我去放河燈嘛,大不了以後的術法考核中,我都故意輸給你,就跟父親說,我笨。”
“崔靈姝,你怎麽能撒謊作弊呢。”
“知道了,哥哥,你真笨,以後要是沒有我保護你,你可怎麽辦呀。”
崔陵歌低低一笑,雙眼緩緩流出兩行血淚來,世人只知道謝風遙十二歲點亮心燈,是世家最有天賦的天之驕子,卻無人知道崔家的小女兒崔靈姝,十歲點亮心燈成為術士,十四歲晉入術師,天賦卓絕,術法高深。得知父親要殺他,用他的血肉喂養海東青,靈姝誅殺海東青未果,死于血池。
那年她才十六歲,死的時候,她還沖着他微笑,讓他好好活下去。
血債需血償!
崔遠瘋了。崔家的海東青死了。
崔陵歌重傷,失血過多,昏死過去。整個崔家亂成了一團糟。
無人注意的角落裏,三尾小靈狐閃電般出現在海東青的屍體旁,小爪子一抓,抓出了一個東西,然後在地上打了個滾,将雪白的毛發都滾的漆黑,這才探頭探腦地跑到蘇婳身邊,躲進了她的袖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