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天 23

鐵馬悲風,大散關。

武俠世界的城牆比起普通世界要高出不少,鐵灰色的高牆巍峨,矗立在關要上,連綿蜿蜒,隔斷關內關外,作為天下九塞之一的居庸關東連盧龍、碣石,西通太行、常山,自春秋戰國開始,就是天下屈指可數的險要之地。

要下幽州,必攻居庸。

北齊為了守住這道關要,甚至将北長城延長,和居庸關連成一體,關隘兩側重山高聳,又有水道貫穿南北,被水門封鎖,來敵難以穿越太行山脈和燕山山脈,尤其是騎兵帶馬,只能從居庸關過,這裏便成了千年來農耕文明抵抗游牧文明的咽喉之地。

懸崖如削,一水中流,正是居高臨下、易守難攻的天下第一雄關。

耶律大石已經屯兵在此等候金兵的到來。

正十二月苦寒之時,北地大雪皚皚,遼人兵敗如山倒,士氣已經喪盡,若不是前一陣耶律大石擊敗宋軍,穩住了人心,只怕在這種時節願意盡力守關的将士也不多了。

雖然如此,但想到要直面金軍,遼人依舊是頹喪的,他們的四十五萬人都被金國數萬騎兵沖散,何況如今情勢逆轉,遼弱金強,天祚帝已經抛下遼人,繞過雲州直奔西夏而去,他們這些人能戰勝金軍嗎?

燕雲鐵騎就是在此時抵達了居庸關。

具甲騎兵無懼風雪,馬蹄聲踏碎飛瓊,除此外一片靜默無聲,他們就像崩騰在雪地上的一條灰黑色長河,在最前方的白馬引領下,流向居庸關。

大雪紛飛,鐵甲如冰,也只有人人身懷不俗內力的燕雲鐵騎才能在這種環境下依舊縱馳自如,狀态完滿了。

耶律大石望着從南口入關的騎兵,約三千人身着統一的輕甲,馬上攜帶了刀槍弓弩,馬匹行進的速度控制得極好,哪怕是經過狹路時都未曾出現任何擁擠的狀況。

他知道,這是關七手下真正精銳,雖然只有三千人,但這些騎兵每一個在戰場上都是以一當百的人物,當他們結陣沖鋒時,西北之地沒有一合之敵。

“燕雲鐵騎中□□以重甲騎兵聞名,但重騎行動緩慢,非必要并不動用,豹騎以輕騎為主,負責側翼圍攻,狼騎的輕騎擅弓箭,追敵絞殺,九一營是最精銳的步兵,以十人去九存一為號,斬馬破陣,有死無生,蒺藜營擅機關火器,攻城拔寨,還有雲州大營三軍駐守諸州。”

本該駐守燕京的參知政事虞仲文感嘆不已:“還有關木旦最精銳的親軍,真正的鐵甲雲騎,兼具重甲輕甲,上馬槍,下馬刀。關木旦率此三千人縱橫西北,所向披靡,如今一見,軍紀森然,行進如一,果然名不虛傳。”

能養起這樣一支軍隊,關七背後的實力着實雄厚,由此可見宋國的繁榮富庶,若不是北宋的軍制太糟糕,軍隊的實力不該弱到誰都打不過的境地。

話雖如此,虞仲文和耶律大石的神色都沒有因為強援的到來放松,關七只帶了親軍來此,顯然是并不想在這場遼國的生死之戰中投入太多了,甚至可以說,他是來看看情況的也有可能。

但只要關七沒有投向金國,與金國內外合攻燕京就好。

天祚帝耶律延禧在金軍攻破中京後,就連南京都放棄了,又畏懼占據雲州的關氏,直下陰山,向西夏奔逃,耶律大石擁留守燕京的耶律淳為帝,死守燕州,已是背水一戰。

虞仲文送了錢糧衣物過來,馬上還要折返燕都,金軍兵分兩路,完顏忠攻得勝口,完顏銀術可攻居庸關,因為居庸關的險要,完顏阿骨打親自率軍在銀術可之後到來。

這本是一場慘烈的厮殺,如果不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地震,徹底擊碎了遼軍軍心的話。

顧绛仰望着眼前的雄關,寒風吹得遼國軍旗卷動,昔年雄踞天下的遼國滅亡在即,千古興亡事,轉眼起落間。

身姿魁梧的耶律大石眉眼深闊,氣度傲然,他穿着玄色裘袍,走下望樓來迎,這位遼國第一高手與關七相識多年,素來高傲自矜,雖然佩服關木旦的絕世武功,但依舊以遼國勝過宋國為傲,這很正常,畢竟你不能指望一個大國的掌權者能看得起一個屢戰屢敗,年年進貢的國家。

但如今,他的神色深沉郁頓,嚴肅的氣勢掩不住骨子裏的疲倦茫然。

見耶律大石到來,人群中唯一未曾披甲的男子躍下馬來,他一下馬,身後三千鐵騎也跟着依次落地,青衣男子拍了拍身上的雪,溫環取出白狐裘為他披上,見到這件保養極好的狐裘,耶律大石終于有了些笑意:“關兄,久違了。”

顧绛活動了一下手腳,笑道:“确實久違了,上一次見到耶律兄還是在兩年前,你為了耶律弼的事親自來找我。”

耶律大石嘆了口氣:“弼兒見罪于上,險些喪命,多虧了關兄收留。”

顧绛道:“現在還提什麽‘上’呢?耶律延禧丢下你們奔逃,也就是耶律南仙願意接納他了。”

耶律大石不願在宋人面前提起天祚帝,便轉換話題道:“你帥親軍來此,怎麽沒見到你家阿純?”

顧绛回道:“她有點私事要辦,去往宋土江南了。”

——————

溫純入京後便進入了迷天盟,方歌吟夫妻将她安頓好之後,才前往神通侯府見方應看。

桑小娥沒有讓溫純去見義子,因為這裏面有一樁舊事,溫小白随他們夫妻回到門內後,三人常結伴而行,溫小白對他們門下的這些孩子極好,尤其是少年時體弱的方應看,幾乎百依百順,以至于年少的方應看對溫小白心生愛慕,向她表白後,卻被溫小白拒絕。

那時正好皇帝三番五次要方歌吟入朝為官,桑小娥和方歌吟一商量,幹脆讓陷入失戀中的義子代替方歌吟去做這個神通侯,讓他專心事業,不要沉溺于感情上失敗的傷痛。

桑小娥不知道方應看有沒有從失戀的痛苦中走出來,若是再見到和溫小白長得一模一樣的溫純,她擔心義子會因此生出別的念想來。

“他要是惹惱了純兒,惹來了關七,就算是你這個義父也保不住他。”

方歌吟頓時失笑:“你錯了,他要是惹惱了純兒,欺負一個弱女子,別說是關兄,我第一個不放過他,怎麽會在關兄面前保他?”

這夫妻二人說笑,并未真放在心上,畢竟方應看是他們看着長大的,一貫乖巧孝順,聰慧機變,必然是不需要他們多操心的。

但溫純不這麽想。

顏鶴發将這些年所收集的事務證據放到了她面前:“誠如七聖主所料,迷天盟在京師支撐着一個幌子,其實七爺等人都不在,各方的勢力便想滲透進來,一開始是蔡氏一黨,後來是遼人,蔡氏畏懼外敵,抽手出去,漸漸金人也跟在遼人後面來了。”

自海上之盟後,宋金之間為盟友關系,所以神通侯方應看和金國交好,金國甚至贈他烏日神槍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但并不覺得有什麽。

可關七因為昔年楚相玉欲往女真部借兵這件事,一直對當時的女真,如今的金國心存忌憚,讓他們小心金人的動作。

“若非如此,咱們還沒那麽容易發現,金國在汴京的勢力,托名在咱們這位神槍血劍小侯爺的手下。”顏鶴發冷笑了兩聲,“昔年方大俠為支援邊境戰事,只能留妻子獨自坐鎮中樞,卻因此讓桑夫人中了劇毒,險些喪命,小侯爺身為方大俠的義子,卻與金人勾結如此密切,當真是孝子賢孫的表率。”

作為顏鶴發的副手,朱小腰開口道:“大小姐,咱們要向方大俠夫妻舉發此事嗎?”

溫純笑了笑:“不必了。我與方伯伯夫妻同行一程,發現他們二人心思太仁,若教他們知道,也不過是杜絕方應看和金國的往來,把還未犯下大錯的義子帶回去教訓而已。那時候,咱們迷天盟的虧不就白吃了嗎?”

雖然她很喜歡方歌吟夫妻,這一路也感激他們的護送愛護,但涉及到幫中大事,她并不會因此就給這兩位讓情。

溫純的樣貌清麗,氣質文雅,笑起來更覺溫柔無害,說出口的話卻截然不同:“我這次來的目的,你們是知道的,迷天盟要和金風細雨樓解除婚約聯系,對外說,是因為我身為父親獨女,不能外嫁,但其實是為了在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的争鬥中抽身。”

朱小腰看着溫純,欲言又止,反倒是顏鶴發了然點頭:“是,這件事,我與楊總管已經商量好了,這些年咱們一直收縮勢力,把地盤慢慢讓給了金風細雨樓,剩下的人手都要在這次随大小姐撤出汴京,去往東南。”

溫純微微颔首道:“作為交換,金風細雨樓這次要幫咱們做掩護,并一起将金國借着迷天盟的幌子布置下去的生意全部斬斷,金國發于白山黑水,苦寒之地,物資匮乏,自從和宋國接洽後,十分依仗這條錢糧渠道,如今遼國滅亡在即,金宋即将接壤,若說金國對宋毫無想法,怕是只有咱們那位道君皇帝才會信了。”

朱小腰懶懶地嗤笑了一聲:“金國若無野心,為什麽要将遼國打得亡國,還一直追向西夏呢?遼國尚且如此,何況屢次敗在遼軍和西夏手中的宋?見識過大宋的繁華,誰能不動心?”

溫純嘆道:“咱們雖然看不起趙佶,但黎民百姓實屬無辜,這一仗難以避免,還是盡力減少到時候百姓的損傷。”

“爹爹将不應交到了我手裏,意思十分明顯,如今汴京中的人手全部調動,趁着這場江湖黑、道龍頭的火拼,寧可錯殺,絕不放過。”

顏鶴發和朱小腰一齊行禮應是,他們布局多年,懸着餌食,看大魚來去,終于到了收網抽身的時候。

商議完正事,顏鶴發告辭去做布置了,朱小腰卻沒走,她閑倚着扶手,伏在椅背上,一雙雍容倦麗的眼睛看着溫純,她年幼時被賣到煙花之地,是顏鶴發救她出來,教她一身武功,當做親人一樣養大,她本人沒有太多想法,也就是顏鶴發做什麽,她就跟着做什麽罷了。

朱小腰和溫純的關系一直很好,美人腰肢俏如刀,她是這樣豔麗疏懶的女子,見多了愛慕顏色的男人,可以說世間能入她眼的男子絕不多,因為要和金風細雨樓暗中議事,朱小腰有明面上的身份掩護,所以她這些日子和金風細雨樓往來較多。

金風細雨樓中白樓總管楊無邪因為出身,而十分照顧那些無奈賣身的姑娘,他出入煙花之地是常事,這半年來,更是常來見朱小腰,因為楊無邪,朱小腰也接觸到了蘇夢枕。

她心中漾起淡淡的惆悵,為溫純和那位蘇公子,但很快這種惆悵就如流水一樣逝去了,她總是把這些看得很重,也很輕的,身在青樓楚館,最重要的就是看清別人,也看清自己,保護自己,她一直做得很好,朱小腰相信,溫純這樣聰明的姑娘,也會做得很好。

所以她只是懶懶地問道:“金風細雨樓那邊自不必說,蘇公子不是爽約反複的人,可六分半堂也不容小觑,自雷震雷病重後,雷媚就掌握了六分半堂,這位雷家的大小姐生得有多美麗,心思就有多善變,她前面能和你生死相托,反手就能送你下地獄,誰也猜不透她在想什麽,六分半堂和蔡京一黨沆瀣一氣,咱們要動手,一定會驚動他們的。”

溫純道:“确實如此,雷媚的武功雖然不及雷震雷,但心思極深,加上我們在江南壓制得霹靂堂太狠,許多雷家子弟都投入了六分半堂,有這些高手在,六分半堂實力不容小觑。”

她抽下鬓間的玉簪銀釵,将頭發放下,一邊梳理着自己的頭發,一邊梳理自己的思緒,正因為京師的局勢混亂,他們不能調動太多高手潛入,現在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的争鬥是明面上最重的事,再有方歌吟夫妻返京吸引了各方勢力的注意,溫純雖然是關七的女兒,但她武功太弱,反而不被很多人放在眼裏。

這是她的弱勢,也是她的優勢,而且——

“六分半堂那邊,也不用太過擔心,到時候會有人幫我們掩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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