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始 3

向問天和令狐沖關系不錯,知道他不是忘恩負義的人,但他心中也是有所保留的,令狐沖自幼在華山長大,對自己的師門情義深重,而聖教和江湖正道仇深似海,兩人之間的隔閡,縱然東方教主可以為了大小姐不去計較,令狐沖卻未必能夠沖破自身的枷鎖。

何況要真說起來,令狐沖還在對他那個青梅竹馬的小師妹念念不忘,大小姐雖然不在意,但是恐怕東方教主不能忍受旁人這樣待自己的掌上明珠吧。

向問天摸了摸下巴,神色有些複雜,于個人性情上,他是個豪爽男兒,要他來說,無論是岳不群這個僞君子,還是已經愛上別人的岳靈珊,都不值得留戀,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而他們聖教勢力遠在華山派之上,東方教主文武卓絕也不是岳不群能比的人物,聖姑溫柔美麗、聰慧大氣,還對令狐沖一心一意,無論怎麽看,加入聖教都是最好的選擇。

這些年加入聖教的正道人士又不在少數,那五岳劍派內勾心鬥角,除了恒山派的尼姑、武當派的道士、少林寺的和尚這些出家人還守着清規戒律,有些底線和氣度,旁人皆是一團爛泥,自己人打自己人,尤為可恥,要知道,在日月神教內可是有着“凡諸教衆、皆我手足”的鐵律,可以因為性情不合而相看兩厭,但遇上了外敵,卻必須互相援手,但凡坐視不理者,都會為所屬據點、分堂口的兄弟追殺至死。

那嵩山派盟主逼得劉正風金盆洗手不足,還要殺他全家,對自己人下此毒手,反倒是曲陽長老為了知音之情前去營救,他将此事視為自己的私事,不願牽連教衆,還是非煙那小丫頭見勢不對,求令狐沖幫她去高處點燃信號,聖教之人見信而動,将他們都救了出來。

按照慣例,他們也不勉強劉正風加入聖教,只是幫他提供了安全的住處,讓他們一家人得以安全隐居,除了曲陽常去探望,也沒人去打擾他們。

這泱泱天下,佛非佛,魔非魔,正道人士也坐視無辜之人慘死,魔教反倒更重情義,生死相托。

好一幅人鬼不分的紅塵景象。

只不知道,他那令狐兄弟到時候,又該如何抉擇了。

——————

令狐沖自己也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他作為華山首徒,在華山長大,也已經習慣了名門正派中很多以“俠義”為标準的做事風格,尤其是他師父岳不群有“君子劍”之稱,一直是個仁厚君子,即便在五岳聯盟中也稱得上人格魅力很強,他受師傅師娘影響很大,他本性是個向往自由的灑脫人物,卻被規矩層層束縛,師父認為他頑劣不顧大局,總是對他種種責罰,使得他很多時候都只能聽從師父的意思,在養育、教導的恩情下做好他的華山派大弟子。

可這一切都崩解了,他在劉正風家中見到了所謂武林正道醜惡的一面,見到了魔教的道義,東方不敗身為天下第一人,他有着遠超歷代魔教教主的格局,對稱霸江湖沒有興趣,在曲洋、曲非煙、任盈盈、向問天以及其他日月教的弟子口中,他永遠是睿智、強大、心胸寬廣的絕世人物。

他在重返少林時,就想過,少林寺将任小姐扣下,會不會惹得這位教主出現,很多人說日月教對恒山派的幾位師太一再下手,如今更是日月教中人殺了兩位師太,這三位師太明明是在得知日月教下屬教衆要齊上少林,為了避免争端才先一步到少林勸解的,卻死在了少林。

令狐沖想起那日定閑師太的囑托,頗為頭疼,他一個男子如何做那恒山派一群尼姑的掌門?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也不能在嵩山派咄咄逼人的情況下,放着那些失去師長庇護的尼姑們不管,她們都是出家人,向來不摻和權利鬥争,卻被步步緊逼,放棄門牆,受左冷禪驅使,定閑師太相信他才托付他,他若不管,豈不是失了信理和俠義?

如今他身受重傷,真氣紊亂的毛病随時都會爆發要他的性命,盈盈曾說要帶他去黑木崖見東方不敗,可他到底是華山派出身,縱然做了棄徒,也是因為誤會,他心中無一日不想着回到華山,如何能去見魔教教主?也是因此,盈盈才帶他到了少林,引起這番動蕩。

他心底裏知道,盈盈待他這樣好,是情,他對盈盈卻是七分尊重,三分感激,如今更是受她的大恩,無以為報。

所以,這一次,他說什麽也要将盈盈從少林寺中救出來,卻沒料到,方證方丈早就放盈盈下山去了。

一群三教九流的人物烏泱泱上了少林寺,擾了佛門清淨,實在罪過。

而更沒有讓他料到的是,東方不敗真的來了。

和令狐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他以為天下第一的東方不敗坐擁天下勢力最大的日月教,又是多年後出山,排場一定很大,結果他只帶了兩個人,除左使向問天,令狐沖此行想要救出的任盈盈也赫然在列。

但此時,無人會去注意他們了,所有人都看着當頭而來的紅衣男子。

光看樣貌,此人俊美至極,墨發長眉,唇紅齒白,膚如冷玉,更兼一身氣勢,雖內斂依舊攝人,但東方不敗十多年未下黑木崖,真要算起來應該已經是五十多歲的人,此刻看來卻依舊豐神俊朗,一根白頭發、一條皺紋都沒有,頂多三十多歲的樣子,倒叫人驚疑不定起來。

“方證大師。”紅衣男子慢悠悠地開口打招呼,“多年不見,本座在黑木崖上過自己的日子,大和尚在廟裏念自己的經,怎麽就惹來這番風波。”

方證大師苦笑一聲:“阿彌陀佛,東方教主十多年不見,功力越發深厚,已到容顏不老之境,可嘆可敬。只是任大小姐既然已回到教主身邊,何必再上少林呢?”

東方不敗理了理袖子,他身處武林正道群俠的包圍之中,依舊神色淡然,全不把這些人放在眼裏,惹得一些脾氣暴躁的高手神色不忿,又被長輩按下,一時人群中攢動不已,日月教的四人卻渾不在意。

“世人都知曉,那令狐沖本是你正道中人,盈盈帶他來少林求醫,發的是善心,你大和尚将她留在寺中,要她一個妙齡女子青燈古佛一生,她為了救人答應下來,”東方不敗并不提任盈盈對令狐沖的感情,只推在善心救濟上,卻也沒什麽錯,“你拿捏得晚輩心軟,卻欺本教聖女,不提聖女本就是我日月教的臉面,就說盈盈是本座一手帶大,于我親生無異,這會兒卻問本座為何而來。”

“未免,太過矯做了。”

卻聽人群中一人冷笑道:“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誅之!方證大師只是要她念一輩子佛,也太過良善,出家人慈悲為懷,否則就該一劍殺了她!”

東方不敗頭也沒回,只一拂袖,衆人眼前一晃,就聽一聲慘叫,那出言挑釁的青城派掌門餘滄海竟被一枚綠葉切進了嘴唇肉中,若是再用幾分力,偏上幾分,大可割開餘滄海的咽喉!

一時間見此情狀的人紛紛退避開來,不少剛剛還憤憤不平的江湖客都臉色煞白,靠近餘滄海的青城派弟子甚至兩腿一軟,癱在了地上。

向問天見到餘滄海的慘狀,放聲大笑起來:“我道是誰,敢在教主面前狂吠,原來是青城派的正人君子,想那福威镖局林家當年于你有救命之恩,每年還贈你青城派一萬兩白銀,你依舊為了人家的家傳劍法,害人滿門,這樣狗都不如的東西也配在我教教主面前開口嗎?”

方證連連嘆氣:“摘葉飛花,皆可為劍,教主的境界高絕,不愧是東方不敗。以閣下如今的武功,何必與他們計較呢。”

“本座沒有計較,所以只是劃了他的嘴,讓他不要吵人。若本座和他計較,他這會兒已經是個死人了。”東方不敗笑了一聲,“若日後他能因此減去些許業障,還得謝謝本座今日的教訓。”

還是任盈盈不忍心方證的顏面掃地,開口勸解道:“方證大師是有道高僧,這些日子盈盈在寺內,一直蒙受照料,後來更是暗中放我離開,盈盈心中明白,也感念方證的仁慈,眼下随教主來此,并不是找方丈的麻煩。”

“只是我下山後得知,令狐少俠與江湖上的朋友來尋我,定閑與定逸兩位師太要來援助大師,先行一步,盈盈想要先聯系教內,讓教中兄弟不要因此大動幹戈,推遲了一步才趕來,卻在路上被嵩山派的人抓住。”任盈盈看向嵩山劍派的衆人,“多虧了東方叔叔救我出來。今日盈盈來少林,本是為了阻止這樁禍事,幸而那些人都退去了,并未釀成大禍。”

“阿彌陀佛,任小姐的善心,老衲謝過了。只不過寺中雖沒有什麽損失,但恒山派的兩位師太卻殒命于此,也不知道是誰下的毒手。”

東方不敗的目光在衆人中掃過:“定閑和定逸,這兩位師太出于善心來勸大和尚放手,對盈盈有恩,本座領她們這個情,這江湖上能讓本座還存幾分敬意的人,除了你大和尚,也就只有恒山派的師太了。就是你大和尚,身為少林主持,也多有城府,比不得恒山三定來得純粹。”

方證低垂眉眼,道了聲“慚愧”。

“本座讓盈盈查了她們的傷,致命的在胸口兩針,以針駕馭劍氣,正面擊破,屋內卻沒有什麽打鬥痕跡,應是與兩位師太相熟之人,兩人全無防備,定逸被偷襲得手,當場殒命,定閑的傷偏了幾分,與對方過了幾招,才傷重不支而死。”東方不敗神色頗有些厭倦,“能當面動手不被防備,顯然是你們名門正道裏相熟的自己人動手,何必又推到我日月神教的頭上來。”

左冷禪鐵青着臉道:“魔教妖人,不足為信!”

東方不敗瞥了他一眼:“左掌門何必如此着急,你的野心天下皆知,且功夫都在掌上,兩位師太不會對你沒有半點防備,你也沒有那個以針駕馭劍氣的本事,誰會懷疑到你的頭上?”

“呵呵,在下做不到,那閣下一定能做到了。”左冷禪暗諷道。

“本座當然能做到,只不過這也不是本座動的手。”東方不敗忽的一笑,他笑容傲慢輕蔑,難掩疏狂,“我東方不敗,天下第一,殺兩個人還要偷偷摸摸,出手暗算嗎?”

一時間全場寂靜無聲。

雖然正道中人都斥日月教為魔教,稱他們的教主為魔教教主,但從他們贊同“東方不敗”這個名字就看得出,對這個魔教教主的武功,他們是不得不服氣的。

天下除了他,還有誰能這般傲然地說出自己“天下第一”?

任盈盈望着東方不敗的背影,抿着嘴角壓下笑意,眼睛卻掃過在場的所有人,這些江湖人說到底是為了将營救她的教衆一網打盡而來,也不知道令狐沖帶着他們從哪個密道下山去了,沒有了後顧之憂,這些人哪裏是教主的對手。

左冷禪身邊的費彬突然打破了平靜,大喊道:“好一個天下第一!在下倒是想讨教一二!”

向問天冷笑了一聲:“向我們教主讨教,只怕你并沒有這個面子,也沒這個資格,換成左掌門來,還差不多。”

“左掌門二十年前曾敗在教主手下,據說你回去之後苦練武功,想要一雪前恥,如今我家教主難得下了黑木崖,你何不自己上前來試一試呢?”向問天生得一張刻薄嘴,在面對他瞧不起的人時還要再陰陽怪氣幾分,這般嚣狂的人物之所以能在江湖上混到今天,全靠武功卓絕。

還沒等左冷禪頂着凍出冰碴子的臉接過話題,費彬就已經抽劍攻向這位光明左使。

“來得好!”向問天混然不懼,大笑着接下了費彬的長劍,兩人動起手來。

東方不敗卻沒有在意這場比鬥,仿佛早就已經料定了向問天不會吃虧,只看着方證:“本座下山前,本是想要找你好好聊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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