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倍功半

我走上了一條孤獨的不歸路。

自從決定好要參加那場比賽之後，王世忠老師給我批了長期假條，準許我在參加完初賽之前不去學校，但是那天辦手續的時候，幾乎每一個遇到我的老師，都跟我提了一嘴這個比賽很重要。那些老師，有我認識的，也有我不認識的，他們看向我的神情都出奇地一致。

那是看着救世主時會有的神情。

但是，我不希望我抱着救世主的心态去參加這個比賽，這不是我希望通過參加比賽達到的目的，我要通過這場比賽，學到新的知識，結交到更多志同道合的人，見識到平時見不到的大場面。

現在的高考出題趨勢就是越來越不走尋常路，考綱的範圍越來越大，要準備的東西越來越多，難度不比參加這種比賽低多少。

這算是我給自己洗腦嗎？

雖然不用去學校，但我并沒有因為更為自由的學習時間安排而松懈，我像江頌月一樣，每天早上六點半就起床了，起床之後就開始學習，學到中午十一點，花一個小時的時間解決完午飯，洗好碗，然後一直學到下午五點，出去采購生活的必須品或者單純放松一下心情，進行一些思考練習，回來之後準備一份兩人份的晚餐，和江頌月一起吃完之後，她洗碗，我洗澡，之後兩個人各自學習。

我和江頌月現在在學習上确實幾乎毫無交集，我為自己定下的學習目标能夠達成，但是每天完成所有的目标，一般都是晚上十二點之後了。

一開始，我還會抽空看看那個學習交流群裏的消息，看看有沒有什麽對我的比賽有幫助的東西，但是江頌月告訴我說沒有。整個學習群，整整兩千人，只有我一個人參加了這個比賽，其他一千九百九十九個人全部都在踏實地準備升學。

“有些人備戰高考是為了考國內的大學，有些人在準備申請國外大學，只有你在備戰那場比賽。”江頌月說道。

“诶，他們知不知道我參加了比賽？”我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揉了揉酸澀的眼睛，一看時間，現在已經将近淩晨一點了，我和江頌月卻都還醒着。

“知道啊。你代表C高參加比賽這件事，自從提交了報名表，就在C高學校的官網上公示了，然後又在大賽的官方網站上公示了。所有報名的選手信息都會被公示。”江頌月剛剛洗漱完回來。

“怎麽說？報名的人很多嗎？”這些信息本該是我，或者是我的輔導老師來查詢的，但是我沒有輔導老師，而我把大部分的時間花在備賽上，根本沒有時間查。

“多如牛毛。你的競争對手來自全國五湖四海，現在已經超過五萬人了，但是S市參加的人很少，全市現在也就二十多個人報了名，你排第一個，因為你是最早決定好要報名的。”江頌月嘆了口氣說道，“初賽報名現在還沒截止，人數就已經超過五萬人了，而初賽筆試的晉級比例只有百分之一。”

百分之一，這數字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少。

“那選擇了法學賽道的人也很多嗎？”我瞬間就精神了起來。

“嗯…大概三千多人吧，按照決賽晉級比例，最終能入圍三個法學相關的參賽選手。”

這也就意味着，其它兩千九百九十七個人四個月以來的努力全部都打水漂了。

“這比高考難多了。”我不可思議地說道。

“嗯？我以為你會說問我現在退出還來得及嗎，結果你沒有。”江頌月挑眉。

“我覺得，正常高考這條路，未必就比參加比賽好走多少。今年的高考試卷上一定也會出現大量的超綱題，平時見都沒見過，需要臨場發揮，從這一點來看，高考甚至完全不如參加競賽來得方便。”

再說了，備賽的學習強度也不必備戰高考大多少，這場比賽，在初賽舉行之前都可以随時退出，随時可以放棄，但我一定是個能堅持到底的人，對于這一點，我相當有自信。

“我的直覺告訴我說，我們會在相同的終點見面的，相信我的直覺。”我朝江頌月眨了眨眼。

每天除了學習就是吃飯和睡覺的生活持續了七天之後，我迎來了第一次精神崩潰。

我現在越來越覺得，在這麽大的壓力下，崩潰是一件非常普遍的現象。可能是因為一個案例看不懂，又或者是拆解不出最基本的邏輯，甚至還能是在紙上反複寫錯一個非常簡單的字。

在連續三次寫錯“檢察院”的“察”字之後，我積攢了七天的負面情緒在一瞬間爆發了。

我滿腦子都是，如果就連把字寫好寫對都做不到，那還談什麽做題的準确度，還談什麽跟五萬多人去競争五十個位置？

但是我深知，哭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我去衛生間洗了一下臉，深呼吸了好幾口，平複自己的情緒，安慰自己說，是個人都會寫錯字的，這沒什麽大不了的，只要及時發現，那就還不算晚。

高中的前兩年，我不是沒有過負面情緒，即使是和江頌月住在一起，我也時常在晚上崩潰，但是很少哭，我排解情緒的方式通常是通過聽音樂和閱讀，讓自己沉浸在思考中。想明白一些事之後，我就不會那麽難過了。

但是，現在我沒有時間看那些除了備賽資料以外的東西，我得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法學上，甚至是那些邊角料的知識，我都不敢一帶而過，我怕四個月後，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東西回過頭來找我。

但是，學到新的知識，就不可避免地會遺忘以前學過的知識。為了保證自己的學習進步不落下，為了保證自己學的知識點很紮實，我花在學習上的時間越來越多，甚至連放松的時間也沒了。

我像是魔怔了一樣，飯做得也越來越不好。有一天在切菜的時候又切到了自己的手，不小心叫出了聲。刀口不是很深，但是血一下就湧出來了。江頌月聞訊趕來，連忙把我拉進了客廳，說今天的晚飯她來做。

她為我包紮傷口的時候，我難過至極。

我知道，高三了，大家都不容易，誰還沒點負面情緒啊，誰不焦慮啊，江頌月難道就不擔心自己的未來，像她表面上的那麽氣定神閑嗎？肯定不是啊。

人總是要學會自我排解情緒的，沒有人有義務當我的情緒垃圾桶。

可是我真的很難受，我覺得我的生活被這個比賽掏空了。我的初衷是什麽，我覺得我在跟我的初衷背道而馳，就好像，我所做的一切，最終都是為了獲獎，而不是為了學到新的知識。我越來越不會為新學一個知識點，跟學長們交流得到一個案件的完整分析過程而感到高興，我在乎的只是每個知識點掌握得紮實不紮實，競賽的時候會不會丢分。

我明确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但是我最終還是把眼光放在了“獲獎”上。我害怕，如果我學得不認真，就進不了決賽，那我之前所作的一切努力都白費了。

“你可以讓我自己待會嗎…”我用輕得幾乎聽不見，還有點發抖的聲音對江頌月說道。

江頌月沒有照我說的做，而是在包紮完我的手指之後，給了我一個無聲的，大大的擁抱。

我還是哭了出來：“我壓力很大，但是我不想把我的壓力轉移到你身上，我可以自己解決問題的。”

江頌月沒有回應我的想法，而是說：“最近學習辛苦了，沒事的，我來做飯，你出去休息一下吧。”

她知道切菜切到手指，只是觸發我情緒崩潰的又一個導火索，她明白我現在就像一個馬上就到臨界值的氣球，再膨脹一點點就會爆炸。

我平複了心情之後，江頌月才換上了一副嚴肅的神情，對我說道：“秋素華，你身上絕大多數的壓力都是你強加給自己的。”

“五萬個人進五百個，你知道這是多恐怖的比例嗎？我不知道我的競争對手有多努力，我只知道如果我不夠優秀，那就一定會失敗，所以我不敢不努力。”我低着頭回答道。

“其實絕大多數參賽的人，對這場比賽都沒那麽重視。他們參加這場比賽，跟你一樣，是學校逼的，而本人沒有多大的參賽意願，就導致他們雖然報了名，但準備的仍然是高考，而不是這個比賽要求的大學內容。”江頌月認真地對我說。

“可是，我的競争對手不是你說的這些人，總有人比我努力。”我說道。

“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麽‘最努力的人’，只要努力到問心無愧的程度，不就夠了嗎？”江頌月回答我道。

“更何況，努力并不總是會有結果。你看看你現在自己糟糕的學習狀态，別說是學習了，在這種狀态下做任何事都是事倍功半。你看看你啊，為了備賽，不僅放棄了自己原先已經非常出色的學習方法，還用上了一種低效且容易內耗的方法，趕緊調整回來吧。”江頌月嚴肅地分析道。

“你現在這種放棄自身優勢的努力方式，全是徒勞。”她接着說道。

“我的優勢？”我不敢相信江頌月會勸我不要努力。

不過她最後對我說的一句話，徹底點醒了我，“笨蛋，以前無論是考好了還是考砸了，你都很快就不在乎了，你只在乎那些知識點你是否真正掌握了。這平穩而積極的心态就是你一直以來最大的優勢啊，無論如何都不要放棄你的優勢，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