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6章 第 86 章
“今日早晨, 鋪子裏來了對新婚夫婦,那男子盯着丹晴看了許久,被他娘子發覺了, 當着衆人的面鬧開。男子不悅, 直接說, 說……”
箬蘭面帶猶豫。
蕭婧華道:“吞吞吐吐的做什麽?說。”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箬蘭臉色難看,語調含着憤怒,“說丹晴本就是做那種、那種勾當的。”咬着牙, 箬蘭将剩下的話說完,“她全身上下都被他看過,有什麽不能看的。”
“他嗓門大,附近的人都被吸引了過來, 聽說鋪子裏的姑娘從前是從青樓出來的, 在鋪子前鬧來。”
箬蘭咬牙,“說他們嫌髒。”
蕭婧華久久不語。
半晌, 她倏地冷笑, “逛窯.子的時候不嫌髒,現在光明正大做生意, 他們倒是知道嫌了。”
将筷子拍在木桌上,蕭婧華霍地起身,大步往外走,“備馬。”
箬蘭急急跟上。
陸埕在一旁聽了全程,見蕭婧華撇下他火急火燎離開, 有些着急,略帶蹒跚走到門前, 放聲道:“孟年!”
“怎麽了?”孟年從角落裏竄出,往屋裏望了眼, “郡主呢?”
陸埕沒答,“備馬,我要出去。”
孟年為難地看着他的腿,“你的傷還沒好呢。”
“不礙事,趕緊去備馬。”
見他這般焦急,孟年壓下好奇心,匆匆去牽馬。
……
陸府門前立着一名姑娘,來回走着,臉上遍布焦急。
那姑娘見了蕭婧華,眼睛亮起,殷切道:“郡主……”
“我知道。”
蕭婧華止住她的話,利落跨上箬竹牽來的馬。
“予安,你回王府調兩隊侍衛去蒲草居候着,以防萬一。”
予安拱手,“是。”
她騎上馬,瞬息間不見了蹤跡。
蕭婧華一揚馬鞭,騎馬朝蒲草居而去。
覓真拉了那姑娘上馬,緊随其後。
離得還有些遠,蕭婧華便看見蒲草居門前圍了許多人,喧嚣似鑼鼓,幾欲震天。
翻身下馬,将缰繩扔給落後一步的覓真,她快步走近。
“留這種人在鋪子裏,傳出去多難聽啊。”
“是啊,從青樓裏出來的姑娘,身上說不準帶了什麽髒病,這些女客可都是清清白白的閨秀,若是一個不小心染上了,上哪兒哭去?”
人群議論紛紛,對着門前幾人指指點點。
溫婵姿立在最前頭,護着身後的丹晴,芳琇和思思站在她兩側,咬唇不語。
丹晴垂着臉,看不清神色,聽着衆人的指點,她似石雕般一動不動。
蕭婧華沉氣聽完,臉色極為難看。
一只手搭住她肩,蕭婧華猛地偏頭,目光觸及來人,略顯柔和,“你們也來了。”
雲慕筱點頭,擔憂道:“怎麽突然就鬧開了?”
謝瑛在一旁聽着,沉着臉道:“一群敗類,還是男人呢,對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說得這麽難聽。”
蕭婧華抿唇。
恰在這時,人群中一名身着黑衣,腰帶環佩的男子指着思思,語氣驚訝,“你不是晴芳樓的思思嗎?怎麽也在這兒?”
又有人指着芳琇,震驚道:“還有她,是松香閣的芳琇!”
人群嘩然。
最前方站着一對男女,黃衣男子的目光在溫婵姿幾人身上繞了一圈,語氣輕佻,“合着你們都是青樓出身,妓.子做生意,做什麽?皮肉生意?”
拖腔拉調,下流又猥瑣。
百姓們一下子便炸了。
“不成!這鋪子來來往往這麽多女客,萬一她們對姑娘們下手怎麽辦?”
“這兒來往的可都是些清白人家的姑娘!”
“一群黑心肝的東西,要我說,這店不能再開下去了,砸了最好!”
“砸了,砸了!”
謝瑛咬牙,“這些人也太過分了,簡直蠻不講理!別人光明正大開門做生意,礙着他們什麽事了!”
雲慕筱緩緩搖頭,嗓音極輕,帶着無奈憐意,“女子做生意沒錯,錯就錯在,她們曾是青樓女子。”
無論什麽時候,世人看待她們時始終是不公平的。
不管她們因何流落青樓,只要曾在裏面待過一日,身上便被打上“低賤”的烙印。
哪怕本朝因新昌大長公主之故,世人待女子多了幾分寬容,在外行走不用戴帷帽遮面,允許她們二嫁三嫁,立女戶經商。可對于某些人來說,有些東西是刻在骨子裏的。
他們的傲慢從未改變。
站在溫婵姿身後的丹晴驀地往前邁了一步,迎着衆多憎惡,或是驚豔中夾雜着厭惡的目光,她對着人群前方的黃衣男子嬌柔一笑。
“喲,黃公子這麽生氣,該不會是因為,當初我拒絕随你入府的請求吧?”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她撚着腮邊發絲,輕輕一吹,巧笑倩兮,“想當初,聽聞我要為自己贖身,黃公子可是帶了半副身家,只求我入府呢。如今只是被我拒絕,怎麽還惱羞成怒了呢?”
丹晴笑着對黃公子身側的女子道:“這位夫人,這般小肚雞腸的男子,屬實非良配啊。”
“對了。”
她挑挑眉,一臉忠告,“一個繡花枕頭,說不準是個不能生的,夫人可要仔細甄別,當心被騙了。”
那女子起初一臉憤怒,聽到這句話,霎時壓不住滿腔火氣,“你胡言亂語什麽呢!”
“我可沒胡說。”丹晴聳肩,“聽聞黃公子後院置了十八房妾室,無一生養,可不是不能生。”
女子氣得臉紅,“正妻未入門,妾室如何能生養?”
“夫人不知?”丹晴瞪大眼睛,水眸滿是震驚,“黃公子前頭可娶過一位夫人,早就沒這規矩了。”
女子聲音劈了叉,“你說什麽?”
被戳中痛處,又被揭穿老底的黃公子惱羞成怒,“下賤的東西,你在我夫人面前胡言亂語什麽?!”
“黃公子親口所言,道是在入京前曾娶過一房,你也就是仗着山高水遠,夫人消息不靈通罷了。”
丹晴看向女子,“夫人若是不信,大可回府瞧瞧,他們黃家是否放着前頭夫人的牌位。”
女子一臉呆滞,卻是有幾分信了,眼裏透出狠意,猛地看向黃公子,“她說的可是真的?”
黃公子暗道不好,攥住丹晴的腕子,壓低聲線,“嘴巴給我放幹淨些!當心我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丹晴柔柔笑着,聲若蚊蠅,“我好不容易擺脫那個肮髒的地方,過上現在的生活,你若是毀了,我就敢拉着你下地獄。”
女聲妩媚嬌柔,卻帶着十足狠勁,黃公子周身一凜,有片刻的懼意。
察覺到自己面對一個妓子竟有退縮之意,他氣急敗壞,狠狠将丹晴扯住,高聲道:“大家看啊,這賤.人不懷好意,當着衆人的面便敢破壞我夫妻二人的感情,這種髒東西若是留着帶壞你們的妻子兒女,只會讓無數個家庭分崩離析。”
他語氣激烈,憤慨不已,“這鋪子千萬不能留下!”
“不能留着,砸了!”
“砸了,砸了!”
謝瑛氣炸了,“這人怎麽這麽惡毒!我去教訓教訓他!”
蕭婧華攔住她,搖了搖頭,“我去。”
“可你……”
話音未落,兩隊身着甲胄的護衛踏着整齊劃一的步伐靠近,擋在憤慨百姓面前,将鋪子團團圍住。
予安策馬而來,快步迎向蕭婧華。
略點了下頭,她和覓真一道将人群隔開,開出一條路。
對雲慕筱和謝瑛安撫一笑,蕭婧華順着石階往上,來到溫婵姿身邊。
溫婵姿面色一變,“你怎麽來了?”
她眼神好,瞧見人群中去報信的那個姑娘,低低罵了一句,“回去吧,我能應付。”
“總不能一直當個甩手掌櫃,什麽都讓你抗吧。”
蕭婧華輕輕一笑,望向黃公子,“是你要砸了本郡主的鋪子?”
突如其來的變故令黃公子一慌,勉強穩住心神,“不錯,你這鋪子裏有髒東西,我……郡、郡主?!”
黃公子聲線一抖,直到此時才發覺蕭婧華的自稱。
蕭婧華似未曾看到他眼中慌亂,氣定神閑道:“本郡主這鋪子來往的皆是貴客,每日晨間傍晚都會令人仔細打掃,哪兒來的什麽髒東西?”
她的語氣還算和善,黃公子放心稍許,“郡主大抵是不知,您鋪子裏這幾個,都是從青樓出來的。”
蕭婧華打斷他的話,“我知。”
“什麽?”
黃公子瞪大了眼,百姓紛紛嘩然,轟然一聲鬧開。
“郡主這是何意?”
有人質問。
“沒什麽別的意思,純粹是本郡主心善,助人為樂罷了。”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蕭婧華下颌輕擡,“丹晴,你說說,你因何流落青樓。”
丹晴用力甩開黃公子的手,朝他翻個白眼,“我那賭鬼老爹沒錢去賭,五兩銀子把我給賣了。”
“芳琇,你呢?”
垂首緘默的芳琇擡頭,輕聲道:“家裏許久揭不開鍋,弟弟妹妹餓得只能啃樹皮,爹娘日日夜夜在哭。後來他們把我帶去一棟很漂亮的樓,告訴我留在那兒能吃飽飯,我就留下了。”
蕭婧華又問:“思思呢?”
思思冷着臉,譏笑道:“我父母雙亡,兄長愚昧無知,耳根子軟。娶妻之後,嫂嫂撺掇着他将我送人為妾,我連夜逃跑,卻被拍花子賣去了青樓。”
三個姑娘,各有各的苦。
蕭婧華望着面前衆人,“各位可聽清了?為奴為妓,非她們所願。若非形勢所迫,誰不想做個體面人?”
“她們為了生存,無奈入了風塵。深知以色侍人非長久事,這幾個姑娘好不容易為自己贖了身,想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活下去,何錯之有?”
人群中的嘈雜聲小了,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固執道:“她們身世雖然可憐,但終究是青樓女子。既為自己贖身,就該老老實實過自己的日子,整日在外頭抛頭露面,實在有傷風化!”
“你!”
丹晴氣極,當即便要上前,被思思和芳琇攔住。
“別沖動,礙了郡主的事。”
丹晴硬生生忍住了。
蕭婧華氣笑了,“這位老人家,她們不出來做生意,靠什麽過活?難不成靠你心善,無緣無故送去半副身家接濟?”
見老人瞪大眼,蕭婧華哂笑,“這話說出來,你自己都不信。”
“幾個本分做生意的姑娘,如何就有傷風化了?你是親眼看見她們對男人搔首弄姿?還是在大庭廣衆之下公然引誘你?”
蕭婧華冷笑,“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一只癞.蟲合蟆,成天就知道臆想。”
“心思龌龊之人,看什麽都是髒的。”
她冷聲,“愚不可及。”
人群炸開。
“郡主這是何意?!”
“今日當真要包庇她們不成?”
那老人更是氣得臉色發白,顫抖着說:“不可理喻,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包庇?”
蕭婧華笑了,“不過是幾個有着一段過去的可憐姑娘,又不是什麽江洋大盜殺人兇犯,談何包庇?”
“不過嘛。”蕭婧華将垂在臉側的發絲勾在耳後,淺淺一笑,“今日她們幾個,我還真就護定了。”
黃公子口不擇言,“郡主簡直是是非不分!”
“是與非,不是由你來定論。”
蕭婧華挪去一眼,“不過方才是你提出要将本郡主的鋪子砸了?”
黃公子惶恐之下結結巴巴道:“是……不是!不是我!”
“是不是的并無大礙。”蕭婧華下巴點着鋪子上的牌匾,揚聲道:“這牌匾可是當今陛下親自題的字,你們有幾個腦袋,竟敢毀壞聖跡。”
“假的吧,一家普通的胭脂鋪子,怎麽能得陛下親筆題字?”
“話不能這麽說,琅華郡主可是陛下的親侄女,想要一幅字,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有人退縮,“當真是陛下聖跡啊?”
“十有八.九是了。”
将衆人神色盡收眼底,蕭婧華道:“本郡主不管你們怎麽想,這鋪子是我罩的,不服也得給我憋着。”
“若是心懷芥蒂,大可往後見了這鋪子就繞道走,膽敢再來鬧事,我絕不姑息!”
少女冷着臉站在日光下,似冬日堆雪迎上春日旭陽,碰撞間噼裏啪啦響,光華剎那綻放。
在她身後,護衛們身着甲胄,手握長槍,銀光乍現,寒意頓生。
如一兜冷水當頭潑來,百姓們紛紛降下氣焰。
見狀,蕭婧華神色稍緩,輕輕一嘆,“說來說去,不過是民生困苦,才讓姑娘們誤入歧途。我想,倘若女子能多讀書,哪怕不能封侯拜相,也能多條出路。”
“純懿皇後當年曾提出建立女子書院,後不了了之。我願承先祖遺志,為姑娘們開辟新路。”
此話一出,嘩聲極盛。
“郡主說的可是真的?”
“女子書院,簡直前所未聞!”
“不想學就上一邊去!”有人将說話者擠開,“別礙事。”
“這……能多讀些書,确實是好事,看世人對讀書人有多推崇便知一二。可女子又不能科考,讀來又有何用?”
“笨啊,大戶人家就連丫鬟都是斷文識字的,就算不能科考,這要是在胭脂成衣鋪子裏當個女賬房,不也是條出路?”
“……是這個理。”
隔壁茶樓。
蕭長瑾望着下方似竹挺立的蕭婧華,緩緩揚唇,悠悠嘆道:“婧華長大了。”
剛柔并濟,已有了幾分父皇和皇叔的模樣。
下方,黃公子暗罵牆頭草,目光無意間從某處掠過,辨認片刻來人的身份,眼睛驀地亮起,高聲道:“陸大人身為郡主的夫婿,竟也同意她這般亂來?”
衆人順着他的視線望去。
蕭婧華亦是回眸,靜靜看着下方男子。
陸埕素衣裹身,玉面無暇,便是腿上有傷,依然不掩風采。
他靜立人群,對上首蕭婧華拱手,嗓音清朗,擲地有聲。
“郡主良善,心懷天下。為臣,陸某不勝感激。為夫,我以她為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