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2章 第 72 章

烏雲蔽月, 寒風過隙。樹蔭婆娑,沙沙作響。

颀長身影站在牆下,樹影融入黑影中, 活似個張牙舞爪的怪物。

孟年往手心裏哈口氣, 搓了搓手, 縮着脖子一臉納罕地瞧着自家大人。

明日便是成婚的日子,大晚上的不睡,跑到王府來做什麽?

來了就算了, 還專門跑到牆角下,什麽也不說,光盯着高牆發愣。

就這麽盯着,難不成就能把郡主盯出來?

撇撇嘴, 孟年打了個哈欠。

“大人, 要是沒什麽事,咱們就回吧。”

這天真的怪冷的。

陸埕緩聲, “你先回去吧。”

孟年當即轉身, 毫不留情離開。

走出幾步,他回頭, 重複一遍,“我真走了啊。”

陸埕無奈,“回吧。”

孟年這才放下心理負擔,步調愉快地回家去。

夜中有不知名鳥雀鳴叫,陸埕望着高牆內的漆黑夜幕。

兩道身影從牆上躍過, 熟悉的面容從眼前一閃而逝,旋即沒入黑夜中。

緊接着, 又有兩道身影飛快從空中掠過。

是蕭婧華和阿史那蒼。

夜風拂面,冰冷沁骨, 将他眼裏的光凍結成冰,剎那破碎。

……

“阿史那蒼,你做什麽?”

甫一張口,冷風灌進嘴裏,蕭婧華忍不住咳嗽。

那人箍住她腰的力道略略放輕,攬着她停在一棵樹下。

蕭婧華一落地便離他好幾步遠,眼裏含着警惕。

同一時刻,予安覓真追了上來,拔劍對準阿史那蒼。

“放了郡主。”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綠眸落在蕭婧華身上,阿史那蒼嗓音冷漠。

“本王今日不想動手。”

蕭婧華捂着胸口,緩過勁後,她對二人搖頭,“我想和他聊聊。”

“可是郡主……”覓真急聲。

“沒事,你們先下去吧。”

和予安對視一眼,覓真點頭,“屬下就在附近,郡主有事,只管喚我們的名字。”

蕭婧華颔首。

二人飛身上了附近屋檐,聽不清他們的談話,卻又能時刻注意蕭婧華的動态。

蕭婧華蹙眉看向阿史那蒼,“你帶我出來,究竟想做什麽?”

向來含笑的面容此刻陰沉下來,襯得那雙綠眸似猛獸危險,一字字從口中吐露,“你當真要嫁?”

他曾以為這樁婚事成不了,可明日便是蕭婧華成婚之日,事到臨頭,他不得不信。

“本郡主說過了,聖旨賜婚,豈能兒戲。”

蕭婧華毫不猶豫道。

她怎能、怎能嫁?!

阿史那蒼閉眼,随後猛地睜開,兩步上前抓住蕭婧華雙肩,綠眸裏似有紅意浮現,後槽牙咬緊,聲聲質問:“我何處令你不滿?讓你如猛獸避之不及,甚至寧願嫁給一個早已被你舍棄之人?!”

“放開郡主!”

屋檐上響起覓真的呵斥,眼見她要拔劍躍下,蕭婧華忙将她喚住,“別下來。”

“我沒叫你們,不準下來。”

覓真遲疑片刻,收回了劍,瞪向阿史那蒼。

蕭婧華深深吸氣。

男人俊美面容近在咫尺,她望着那雙漂亮眼睛,仿佛能看清沉在深處的不解痛楚。

她第一次,認真對他道:“你很好。”

阿史那蒼并未得到寬慰,“那你為何不嫁我?”

蕭婧華輕聲問:“草原對你來說,是什麽?”

他毫不猶豫回:“我的家鄉、領土,我的登上王位的見證者,永遠不能舍棄的長生天。”

蕭婧華驀地笑了,“與我而言,京城同樣如此。”

阿史那蒼微愣,“什麽?”

少女仰着臉,遠處燈火葳蕤,不及她眉間煌煌笑意。

“我自幼在京城長大,這裏的一磚一土,一瓦一木,皆印在我腦海深處,不能忘懷。你說的草原,我從未去過,未來或許能見一面,可不管怎樣,無論身處何方,我終究還是要回到這裏。”

蕭婧華輕聲道:“這裏有我的親人,我的朋友,我無法割舍的一切。”

“我年幼喪母,父王為了母妃,也為了我,絕了續弦的念頭。他孤身在王府守着母妃的靈位,守着我過了十幾年,我若随你遠嫁,那無異于活生生割下他的心頭肉。”

“倘若要他後半輩子在這王府裏,眼睜睜看着別家歡聚團圓,聽着歡聲笑語,一天天,一夜夜地等着,候着遙遠北方的來信,我怎麽舍得?”

少女聲線已帶了顫抖,她略微哽咽道:“父王是這世上最愛我的人,阿史那蒼,我絕不可能留下他一個人。”

父王慘死的畫面不斷折磨着她,此事一日不調查清楚,她一日不得安寧。

在這種時候,她斷不會離開京城。

鳳眼蓄着水光,蕭婧華擡眸,靜靜望着眼前的男人,輕聲道:“你明白了嗎?”

對上她的目光,阿史那蒼落在她肩上的力道松了。

“若你當真對我情根深種。”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蕭婧華緩聲而笑,琥珀色的眸子裏淬着光,眼尾輕輕一動,高傲而矜貴。

“你可願舍棄草原的一切,留在京城?”

她凝着他,“你若留下,我便嫁給你。”

阿史那蒼低頭看她。

二人目光相對,誰也不曾退縮。

晚風寒涼,風聲獵獵,鸱鸮叫聲在空曠夜中回蕩,蓋住了樹後輕微沙響。

許久,阿史那蒼松開她,看向黑夜中的北方。

“阿史那是北夷王姓,‘蒼’這個名,是我阿娜取的。你可知它在北夷是何意?”

蕭婧華:“何意?”

“是天神。”

面前似浮現了女人柔美清麗的臉,阿史那蒼眉間帶着顯而易見的溫柔。

他低低笑道:“我阿娜的前半輩子,過得屬實凄慘。她原出身大戶人家,後來家道中落,被賣到商戶家裏當丫鬟,掃地漿洗,挑水洗碗,樣樣都做,甚至動辄被打罵。在家時,我外祖父外祖母視她為掌上明珠,她何曾起早貪黑做過粗活?原本一雙柔嫩的手,沒多久就不成樣了,又生繭子又生凍瘡。”

“偏她生得好,被那商戶家的少爺看上了,想納她為妾。那家的少夫人是個善妒的,面上幹脆應下,暗中使計把少爺調走。少爺前腳走,她後腳便把我阿娜賣到了北方一座窯子。”

“那段日子,她從未對我說過,可我知道,她心裏苦。”阿史那蒼望着天,“後來,她遇見了一生摯愛。”

蕭婧華輕聲問:“是你父汗?”

阿史那蒼嗤笑,笑音裏滿含諷刺,“他不配。”

他道:“那人是個小部族的首領,對我阿娜一見鐘情,打了好幾個月的仗,終于湊齊了贖她的金銀,将她帶離了魔窟。”

“原本,他們該生幾個孩子,在草原上過安生日子。可就在她生完我阿恰的第二年,王族騎兵踏破了小部族的營帳。那人戰死,我阿娜帶着阿恰,成為了女奴。”

“阿娜放棄被她的丈夫重新養回來的尊嚴,只為了給她的女兒要一口奶水。可阿恰還是死了。”

阿史那蒼笑了聲,“也不知她怎麽想的,竟想去刺殺可汗。到頭來,不僅沒成功,反而把自己搭了進去,被迫生下我這個孽種。”

他的語調極輕,“後來,阿娜偷偷為丈夫祭拜被人撞見,可汗大發雷霆,把她和我一起扔進了奴隸營。”

“這世上的事就是這麽巧。”

阿史那蒼枕着雙臂靠在樹幹上,“曾經,她為了自己的女兒忍辱偷生,後來又為了給我這個孽種讨口吃的,對一群奴隸卑躬屈膝。區別是,我活了下來。不僅如此,她教我中原話,教我讀書習字,給我取名‘蒼’。”

“她說,願我如蒼鷹,無拘無束,自在翺翔。”

“可她不知,在北夷,‘蒼’即是天神。阿娜既然為我取了這個名字,那我自然要做北夷的神。”

“我費盡心思爬到如今的位置,為的是讓曾經所有看不起她,辱罵她的人,只能卑微地匍匐在她腳下。”

“不,不夠,我要讓整個北夷,再無人敢輕視她。”

“小金花。”

阿史那蒼偏頭,對蕭婧華道:“你放不下你父王,我也不可能放棄北夷和我阿娜,留在京城。”

怎麽能放得下?

那片草原承載了他所有的屈辱與榮耀,即便是死,他也只會戰死在草原上。

他分明是笑着的,可蕭婧華卻覺得,他的眼睛好像在流淚。

似夏日的瓢潑大雨,告別了融融春日下滿樹如霞海棠。

如一場瑰麗绮夢,輕輕一碰便散了。

蕭婧華牽起唇,細碎光點蘊在眸底,水眸瑩瑩,漣漪輕蕩。

她輕聲開口,“那,就這樣吧。”

他們都有各自的堅持,絕不可能為對方讓步。

既然如此,不必再為注定無法相守的人心傷。

阿史那蒼取下腰間酒囊,拔出塞子仰頭飲酒。鋒利喉結滾動,喝完,他丢開酒囊,拇指抹掉唇上酒漬。

酒釀哐一聲墜地,烈酒的氣息在空中散開。

阿史那蒼握住蕭婧華雙肩。

少女還未反應,她整個已經被男人禁锢在樹幹與他的胸膛之間。

“你做什麽?”蕭婧華擰眉,“我們不是已經說好了?”

“我知道。我只是……”

男人逐漸靠近,埋在她肩頭,啞聲道:“不甘心。”

蕭婧華掙紮的動作停住。

良久,阿史那蒼擡頭,抓住少女的手腕,一把撩起她的衣袖。

白皙的肌膚驟然暴露在寒冷中,不禁起了一片小疙瘩。

在蕭婧華震驚的目光下,阿史那蒼低頭,張口咬在少女白皙皓腕上。

他咬得極重,利齒好似刺破了嬌嫩的肌膚,蕭婧華感到一陣疼痛,眼裏泛起淚花,剛要叫出聲,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嘴。

不知過了多久,阿史那蒼終于把她松開了。

蕭婧華低頭去看,原本光潔的手臂上驀地多了個牙印,仿佛雪地裏無聲綻放的血蓮。

醜死了!

她正要呵斥,卻見阿史那蒼拿了瓶藥出來,抹在她傷口上。

嗓音又低又啞。

他說:“這樣,你就永遠也忘不了我了。”

心上仿佛有什麽東西重重一撞,蕭婧華擡眸,怔怔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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